我怀着疑虑的心情回到矿上,这个事我没与跟任何人商量,包括高哥。
没有任何人看出过我准备辞职的蛛丝马迹,因为,连我自己也没有看出来自己会辞职的蛛丝马迹。我一回单位就想证明自己,活得不比谁差。从此陌路是萧郎,咋着都能活下去。
如果高哥有任何犹豫,我立马走人。
我走人说不定还有一个好处,我们领导曾经跟我聊过他跟他夫人恋爱时的情况。那情况跟我现在和小雨也差不多,因为一些没完没了的鸡毛狗碎的事儿出现了危机。他说也不是因为啥着,他出去了俩月。那年头也没有个电话,只能通通信。因为生气,通信他也没咋主动,也就是一两封,还寻思拉到了呢。他一回来就觉得格外不同,两个人一下子就和谐了,很快就结婚了。
这虽然不一定可以复制,但也足够备个参考。即使我跟领导之间有啥别扭,但这是经验。经验都应该吸取,经验不应该分人。
只是这个参考、也就是这个经验,还真是屁用没有。
高哥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欢迎宴会,对我的加盟表示亲切友好的肯定加鼓励,并表示欢迎。同时还对我们共同关心的话题充分交换了看法。双方本着务实、友好的态度,在未来飞速发展的框架之内规划了蓝图。
作陪的除了李大爷李矿长,其他都是家里人。
包括一名派出所所长和变电所小翟。
在宴会上,小翟还向我转达了他对张运生的美好祝愿,并希望他在方便的时候来访,我也愉快的替张运生接受了他的邀请。
然后我们喝酒,喝酒之后吃馅饼。
那个李什么贵大饼特别有名,就是多少有点腻。即使有点儿腻,也没有阻止住我们痛吃的嘴巴。一片吧嗒声之后,基本就馅饼只剩唯一。我看到同志们在吃喝了若干混杂物之后还能有如此胃口,也不禁心生敬意。这一回我也破例多吃了两块馅饼。
大家纷纷说:咱就是农村孩子,要不哪能这能吃呀。农村孩子都爱吃肉。
就快要结束了。
场面依然保持正规,这可能也是我们农村人的习惯。我们农村人在很多时候都比较拘谨,尤其是这张桌上还有一些头面人物。我虽然算是在团河煤矿长大的,但我也毕竟算是跟农村接壤。并且工村的房子还赶不上农村房子盖得好呢,因此也很谦虚。我没拿架子,吃喝都没有装屁。
就快要结束了,大家就都要赶在最后时候发发言。我寻思也就是为了答谢,或者是向高哥最后再表表态度吧。虽说已经用不着表态了,但人和人不一样。有些人有自信,有些人自信就差点儿。差点儿的就总觉得不让高哥明白他那片心,就不够意思。于是,发言就开始了。首先是派出所所长。
所长说:“放心吧高哥,我们一定为你保驾护航,做好煤矿的安全保卫工作。你指哪儿打哪儿,不问,也绝不含糊。”
高哥笑了,对他说:“你小子不能这么说话,人民警察为人民,哪能这么说话?咱们这是正规企业,又不是黑社会!”
所长不好意思笑笑,小翟就接过来了话题:“我们尽量满足高哥的电力供应,为企业服好务。不看明义,还有运生呢。”
我也表态:“感谢高哥,感谢李大爷,感谢小翟,感谢所有哥们儿弟兄。我没啥本事,只有一腔热血。我唯高哥马首是瞻!”
那个所长就问:“啥意思呀吴明义,我没听懂。高哥你说他是啥意思。”
李矿长说:“嗨你就别管啥意思了,再吃一块馅饼吧。”
所长说:“我不吃。桌子上的馅饼都没了,我还吃啥?我就是想问问啥意思。今天我们欢迎老弟入伙,咋没说痛快话呢?你得说说以后咋跟着高哥干,不能还端着小科长的架子。什么呀,一句瞻就算完了?得表表决心呀。你看高哥对你多重视,一入伙就把你举这么高。这待遇只有当年李叔享受过。你看,还给咱们喝茅台,最后又吃馅饼。咱不能喝茅台都喝不出个啥味儿,亏了高哥这一片红心。你说是吧,高哥?”
高哥就给了他一脖搂子,笑骂道:“你小子咋这没文化,明义话都说到家了,你还磨叽啥?是不是喝多了?明义就说了一句成语还整不明白了?马首是瞻,知道啥意思不?你念初中没学过?可别现眼了,再吃块馅饼吧!”
所长都吃饱了,高哥一说他,他就把残存的只剩一块的馅饼往嘴里塞。
李矿长就慢慢悠悠地对我说:“明义你点儿真好,正赶上咱们矿发展最好的时候。实话跟你说吧,咱们现在就是拣着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煤层厚,煤质又好,能达到五千五百大卡。不赖了,咱们这儿这就算优质煤了,火还挺硬。明义,好好干,过一两年咱也住别墅!”
高哥的脸就乐开了花:“明义好好干,跟着高哥没亏吃。你是外场人,还出过国,平时总跟一些大人物接触,不像我们这些在桌面上的,全都是土老帽子。以后矿上的大事小情就全交给你了,工资呢你跟李叔一般多。虽然你小,可你念了大学,又当个科长。参照级别,就这么定吧。你说中不?李叔。李叔你说说,你有没有意见。”
话也没有这么问的,李叔上哪儿能有意见?
李矿长就接过来说:“我没意见。我除了领着大伙干点儿死活计,场面上的事还真不行。我岁数也大了,就是手机都不咋会用。只会接电话打电话,信息都不会发。”
按说我应该给小雨打个电话,毕竟家庭常务会都开完了。按照会议精神本着和谐稳定也应该先打声招呼,毕竟我的生活也关联着她的生活——这要是我们俩这辈子朽在一起。
常识这东西也应该学习,都是眼泪。
小雨进屋我的酒劲儿还没过,正挺在炕上。鼾声如雷,能把房盖掀开。
都快要到端午节,天气就有些热了。
我听到了抽泣声,还寻思做梦呢。直到我耳朵有些疼了,才明白小雨进屋了。这丫头提溜着我的耳朵,问我为啥回来也不给她打个电话。我不是不想打,这不因为高哥的事儿还没正式定妥嘛。中午吃饭才正式明白自己位置,可我已经喝醉了。我只想睡一觉。
跟领导闹翻了我的心就开始七上八下,害怕跟家里人说再挨批评。反正木已成舟,何必再弄一身的气?我也寻思了,人家农民一辈子也不弄个单位,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大不了我去菜市场卖菜。就是去菜市场卖菜,咱也知道搞批发!
那么多年一直在忽悠着下海咱都没动心,整个社会又开始回归了,咱开始下海。这确实让我心里忐忑。咱也没个目标,只有一个高哥。
我装着兴高采烈地,明知故问:“不至于吧小雨,才三天就想我了?以后天天腻着你,你就没工夫哭鼻子了。小雨,小雨,别介。哪能三天就想成这样,都把我哭醒了。”
小雨气乐了:“臭美吧你!还贫嘴呢,我生了半天气。吴明义,我知道你回来了,没稀得问你。虽说没稀得问,中午也给你们矿的小会计打个电话问了。说你跟高哥他们出去喝酒了,是欢迎你的。我寻思一个你,又不是新人,有啥可欢迎的?那个会计说你已经从单位辞职,这回算是高哥的正式员工了!我都没稀得听给你啥待遇!明义,你脑袋进水了吧,这么大事儿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咱们可是都定亲了。你说我可咋办?”继续哭。
都成了哭白精了。
我谈高哥煤矿的形势,说现在就是在挖钱。我避重就轻,没有跟她谈我为啥辞职。我要是跟她谈了,不是觉得我太那个了吗?我们团河矿管那叫点儿五,通俗点儿叫法就是二百五。
吹牛或者装大方请客,还把自己请出单位了,这说得过去吗?人家都是两条腿走路,顶不济还能学着摸着石头过河。我这是怒发冲冠不失钱景呀。
可我看清楚钱景了吗?
我就只是谈高哥煤矿的大好形势,并且做了信口开河的十年二十年预测。我不仅向小雨女士提供了近期的规划,还向她提供了最广阔的愿景。似乎那一幢大别墅就戳在那儿了,等着我俩立刻就搬进去!
张运生能做到的事,我想我吴明义也能做到。
我在某本杂志上见过某一位著了名的营销大师讲过,跟着有钱人你就有钱。就像是跟着做官的人你就能做官一样,全都是一个道理。
小雨用鼻子哼了一下,很不以为然。
我就站起来:“嗨小雨你还别不服气,连李大爷都这么说。李大爷在矿上干了一辈子,啥不明白?这个高哥的煤矿,到底能干成啥样子,他最内行了。”我缓了一口气,接着肉麻地说,“小雨我的宝贝,你就瞧好吧!”
小雨说:“呸吴明义,做梦呢吧?那个李大爷也就是个马屁精!那地底下啥情况他能不清楚吗?要是能采大矿还能让给他?你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呀,做梦吧!明义,你可得早作准备。如果你还有点儿责任感,你就得寻思着,哪天找个机会跟你们领导下下气!实在回不去了,你得有个自己的规划。明义,咱得清楚咱们能干点儿啥。”
守着聚宝盆干,我还寻思干点儿啥,我傻呀?
大丈夫做事管那么多呢,不用搭理她。
这个小雨,就是一个破林场破产就把她吓坏了!年纪轻轻的,一点儿闯劲儿也没有。
我要是听她的,就在单位挣着这俩大毛,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孔夫子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没了近忧就很是证明我有远虑!电视上那么多的企业家都一本正经地作报告,至于他咋成的企业家谁会去管?高哥就是我未来的榜样,我咋就不能在个将来也跟高哥一样?
我抽出一支烟,舒服地吐出去了一口烟圈。她白楞了我一眼,眼睛含着泪,出去做饭。
我要是个心理学家就好了,这时候天开始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