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店我就再也没别处可去了。因为我的脑子里装满了最上镜小红。我把生命最初的体验给了她,她却,像一阵风从我的身边被刮着裹挟着走。所有的被刮着的被裹挟着的风,看不到那个源头。留下我,一个笑话。
并且带着特别复杂的感觉。
一方面我觉得是偶然,原因是我往外撵人。可换了任何一个在污泥中还自以为保持着纯正的年轻人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从容不迫之境界?在我还有畏惧还有洁癖还有保持或者矜持的一瞬,我内心里的没有摆脱的动物性后发制反应不是一种本能吗?我撵人,撵完了就后悔。但我又怎么能够判定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从业人员在干着此类职业?
人是不可以随便往外撵的,但假如没有一拨又一拨的……
人是不可以随便往外撵的,这个代价应该由我负全责。
并且我还让小红吃了挂落,又没有给小红一分钱。
但是另一方面,我心里总是嘀咕,嘀咕着是不是小红跟他们做的扣。毕竟我是没有办法看一个人就看出他到底是干啥的。我看的这个小红,跟这厮如此大胆,也跟着几乎一整天的过度刺激有关联。我看着矿主老王带的俩美女酒包,心里都痒痒了。要知道我真正的生活状态是跟女生隔绝着的。
我至少要比这个看起来特别纯净的小红单纯。
我就因为某种不太正规的心理,没完没了地疑虑。因此我心里边一会儿恨自己,一会儿恨小红。一会儿又恨高佩,又恨那个什么老王!
一会儿又特别地思念小红。
特别思念涌上心头时,就只想小红的美好一切。
唉,一切的真相如果不是因为矿主非弄俩美女陪我喝酒,也许都不存在了。
时间是个加速度。那之前的故事就一下子模糊,在我看到阳光的时候。
我出去一见到阳光,再加上风是如此卖力地拍打着我的脸。立刻在心里,我开始了撕心裂肺地思念小红!
但即使我因此碰上了所谓的“因缘”,我还是不能拿定主意。在面对将来的日子里,假如我觉醒了,我该咋办?
一个很传统的家伙,就算是第一次如此深刻。也还不能就深刻到骨子里去吧。甚至拿自己的人生做代价?
何况她是个,这你懂不懂?!
难道我沦落到非要娶进来一个什么不成?我喝醉了,处在不清醒状态。何况她还有是个骗子的可能。
但即使是骗子,我也没法。因为思念不受任何理智左右。
之所以还算相得,不过是我没有经验吧。
我是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小伙儿碰上了一个经验很丰富的女子,她把我伺候好了就让我陷进去。可我还是有我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年保持玉体不破,我还是有操守的。我希望的女孩或许可以是她的这个样子,但不能是她的这个职业呀。
这个事儿就算是只有我们俩人知道我也会觉得别扭。
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只有对她印象是如此深刻?难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男儿国吗?
但谁又能够不对第一次印象深刻呢?除了刚一落生的第一次啼哭……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是走好运还是走霉运。
女人的气味浸泡着我。那火辣辣的生生地拆散的意犹未尽,弄得我内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惆怅。一次没有完成的好事儿,也让我的灵魂开始了不安分。没有结束的欢乐还算是欢乐吗?为什么不能把这一次再连接起来,让它痛痛快快着抵达安息。而这也不会是忒难吧?
比那两次的拒绝还要难吗?
要是没有损失的那四千块钱,我想我肯定哪儿都不去,就自己找个宾馆。
跟这个叫小红的鬼混些日子把钱都花光了,然后就可以下定决心要不要继续跟小红交往乃至于要不要最后娶了她。
然后回单位下定决心当孙子。
可这四千块钱花出去了,同时也弄飞了这个小红。我还没顾得问她在市里住在哪里,我还没跟她约好下一次的时间和地点。
我还没有勇气泡在歌厅里守株待兔。
也是因为钱少呀。
泡在歌厅,四千块钱能坚持几天?市里的歌厅这么多,我怎么知道小红一定要在这个歌厅里捞金呢?经过了这么一件事儿她难道不会有些想法,换个地方高就?或者说
再说还有个高佩。
高佩上午没能上班,我们俩出来都中午了。中午就赶紧吃了一口,凑合着吃了一口。我害酒,也开始心疼四千块钱。我的很多想法因为害怕会最后弄光了所有的钱,才慢慢淡了。从不再想这个“鸡”开始,到最后做出了英明决定。
最后我还是决定到高佩他们单位看看,算是就驴下坡。高佩摽着我,说跟头请假是电话上请的,他们头让他听着的意思是不大信。一定要防微杜渐,我必须搂一眼让他们头看看。他说他们的头儿这样才会相信他。
我也想先跟一会儿高佩,先把自己坚定住。
我可是个好人家孩子,不能因为一个妓女就走向自我毁灭。
我的问题都是小问题,领导亲自提拔的我。
高佩带着我一吃完饭就去了单位,他们单位还是全都上班了。他跟他们头儿介绍了一下我,说了说情况。他们头儿见了我,也很是通情达理。
谁还能没点事儿?
再说这年头谁都挡不住会求着谁,一个公家单位犯不着那么死教条。高佩赶紧地装模作样开始工作,我看他就是把着一个电脑玩什么接龙。
但是,我没法坐得住。
一方面我很想找个地方洗洗澡,另一方面我又特别害怕洗澡会把我身上的所有气味儿全都洗掉。我第一次开始变得如此磨叽,心神不安。又像是屁股底下坐着一个定时炸弹。
我有点对单位恐惧。可除了单位,还是单位。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全都像是似曾相识。就是那些开玩笑的声音也一样让我幻觉,以为还是在我们单位。
我在高佩的屋里等着他靠点儿,他就寻思咋着也得把我安置出去。他搜肠刮肚想找一个能够让我开开心的人,都快要想不起来到底该找谁了!
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他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住宾馆。要是让他安排我住宾馆呢,我估计他不一定有散余钱。就是有,就这怂。我估计也不一定舍得花。
实在不行,我就告辞。告辞了想一晚上,明天就下决定到底找不找这个小红。
假如找,就隐居着弄些日子,再回单位估计气也就消了。
不找就赶紧回单位,哪怕给领导跪下呢。
这年头在外面混还要什么脸皮呀,反正我送过他东西了他不要怪他不怪我。我又是他一手提拨的人!
可我刚一抬屁股,高佩就发话了。
高佩说:“不行你就跟我回家吧!”
我知道是啥意思。
我就说:“我还真有别的事儿,晚上都跟人家约好了。”就准备正式告辞。这时候我感觉到了高佩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他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内心里的想法。
过些天、也许就过两天那俩矿主说不定是谁还得找我呢。他怎么敢轻易慢待我?可我明白他的难处,他有家。
我都要关门了,他忽然叫道:“等等老吴!”我就站住。
我说:“这怂,又想整啥事儿?”
他拿出一个本本,里面挤满了电话号码。他指着其中的一个对我说:“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凑过去一看,乐了。
这个人是我的小学同学,电话本上标着现任职务为狮子沟变电所的所长。
我知道狮子沟这个地方,应该是很偏僻。这个地方不在雨泽县的境内,但都属于一个市管。我念了念他的名字,“张运生。”就回想着上小学时他的摸样。
上小学时,张运生在我们班里个子最大,又最挨欺负。
我搞不清楚咋会是这样。我一直想就矿上的那帮兔崽子,他张运生真打起来还不是一扫一大片?有时候打他的人因为害怕他一声吼都会跑摔了跟头。可他,就是从来都不还手。
我去他家一看才明白他为什么不会还手,我也是从去他家之后才知道人是不能太穷!
他们家就住矿区里的临时房里,这些临时房其实就像农村人盖的偏厦子。农村的这种偏厦子一般都用来堆放些杂物,有会利用的就把它做成了鸡窝。
我到张运生的家里,拿他家跟我家一比,那就是贫农和地主了。
我家住的是公房。虽然是只有三十几个平方的平房,但毕竟还有个院子。我妈虽然没工作,好歹还在家属队里当个保管。
而张运生他妈就是个纯粹的农村妇女。平时靠在矸子山冒着生命危险检点儿遗漏的煤块做维持一年烧的柴禾。
我们小的时候,煤不值钱。一吨福利煤不过是七块钱。可这不值钱的一吨仅仅七块钱的煤他们家也全都靠捡。
他爸是个轮换工,在採面干的是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因为这种轮换工地位最低。
我去他们家,他妈问我最多的话就是张运生有没有跟同学打架。她问的不是自己孩子挨不挨打,而是自己的孩子有没有打别人!
张运生他妈说:“明义,运生提得最多的就是你。这孩子挨两下打不碍事儿的,他一个农村孩子,皮糙肉厚。你看着点儿,别让他欺负人!”
我很想说谁打张运生张运生都不会还手,所以连我们班里的打人都会摔跟头的小崽子也敢欺负他。我很是为张运生抱不平。
看着我要说,张运生就踩我脚。我就继续听他妈说。
张运生他妈继续说:“明义,你也知道我们这家庭。老家还有爷爷奶奶,还有他一个叔叔和一个姑姑上着学,都用钱。你可得看好了运生,这小子壮得像头牛。那要是惹了祸把人家孩子打坏了咋办?城里的孩子细皮嫩肉的,金贵!”我心想这也算是个城市?
但我们的好同学们都这么认为,他们把这个矿所聚拢的镇子的唯一一条、很短的不到二公里的一条街命名为团河格勒大街。团河就是绕着这个小煤矿的一条河。
高佩生活在真正城市的郊区,他当然不会听得懂我的介绍。我就把话都憋回了肚子。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不能对牛弹琴。
我说:“你咋认识张运生?”
高佩说:“酒桌上认识的,一面之交。这家伙人高马大的,足有二百多斤。坐位置也不知道咋谦让,牛牛哄哄的!我都忘了他长啥样了。我看电话本想起来你就是从那个什么团河矿里出来的,听说你们矿被开滦收购了?”
我说:“是。你消息灵通,还没真收购。只是个意向。这个张运生是我的小学同学,念初中时就回他们老家念去了。这一晃,都有十好几年了吧。”
高佩说:“怪不得他口音跟你口音不一样。你先打个电话问问,看看他还能不能想起你。狮子沟那个地方可是今非昔比了,连着片的开了几十个铁矿。张运生也不是一般人,你去那儿好好玩玩,这个休假还算有点儿价值。同时你也学学人家的经验,再回去上班就知道该咋当官了。就你们县的领导太保守。你更不能只会出国学习,不会在国内实践。看看,人家早就富起来了,我找你办个事儿你还好像是挺为难呢!”
我微微一笑,就按着高佩给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给我童年最好的朋友打了这个电话。
对方的声音是懒懒的,他没听出来。
我说:“我是吴明义,你这家伙。听不出来吗?”
他说:“你大点儿声,你是谁?”
我想这怂,就算山里信号不太好,也该不会听不出我的声音吧。其实,我听他的声音也陌生呢。
我说:“张运生!大猪!这回听清楚了吧?”
他说:“****,你是谁呀?说我小时候的外号?快说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说,你想咋的!”
我心想这家伙准是疯了,我想咋的!
我说:“张运生,你小子真发达了,脾气也涨了啊。你忘了小时候,谁老护着你了?”
他就说:“你不会是吴明义吧?”
我说:“我就是吴明义!”
这下子他听清楚了,就沉默。我以为他不欢迎我,戳着他伤疤了,讨人嫌。我也沉默。我沉默是因为一下子感觉到了后悔,也许张运生并不想见我。很多人都不愿意见当年曾经见证过那些不愉快往事的当事者,那些讨厌的当事者都是揭伤疤的高手。还随手带着盐巴。
这时候我不过是想着找个理由把电话撩了自己走人。
我这个人有的时候也很敏感。
他说,声音很低:“你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开车接你。”
我也慢腾腾地说:“不用了。运生,要不改日?”
张运生说:“这叫什么屁话,啥改日改日的!你小子不会是不想见我吧?我早就听说你当了科长,正寻思着哪天上你那儿蹭点饭吃呢。可我一有点儿工夫,一打听你就出国了。再打听,你又出国了!你是咋回事儿呀?”
我噫噫吃吃地,就岔开这个话题。我说:“我不信,你还是不太着急见我。你是不是也挺忙呀?”
他说:“我呀,就是穷忙。我这个破所长还没有彻底理顺呢,不敢抓工夫瞎走。明义,咱俩还客气啥?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到。换一个人我指定不尿他,就团河矿的那帮人!只有你是例外。我也就这两年,听说你当了科长了,才没再梦见你。”
高佩就说:“这小子倒是挺讲义气。他既然说了一定接你,你就等他接吧。他开的公车是个桑塔纳,私家车是凯迪拉克。他准是开凯迪拉克来。我可就不奉陪了。明义,我也逃几天,心静心静。”
我也不是非要坐什么凯迪拉克。
要是在山区里跑起来,什么克也不一定比驴车舒服到哪儿去!
高佩说:“快拉倒吧!你可别学那些小市民,有仇富心理。”我只是心里说呀,咋还让高佩听到了呢?
也许正是因为高佩这厮总是一眼就能看穿我,我也不想带着高佩一块去。
就算是小小的狮子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