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纾把茶杯盖儿在杯子沿儿上磕了两磕,摇了摇头。渝罗继而道:“那年我刚十一岁,我阿戎,也就是恭肃亲王家的独子,刚刚五岁,跟我关系十分亲厚,只是自小骄纵惯了,多有人看他不过。那天父皇在华章台设宴,我们几个小辈儿偷跑到御湖厅玩耍,跟的小侍也都是贴身的小伴,不知怎的,阿戎与人打赌输了,哄闹中掉进湖水里,他哪里会水,只是慌乱地扑腾,我要去救,被裁光抱住,你说可不可笑,那些伙伴竟吓成那样,偌大个亭子,一时间竟跑的只剩我跟裁光。后来阿戎被人救上来,挣扎了片刻就去了,可怜他到最后一口气还喊着‘阿姐,阿姐…’。”说到伤心处,渝罗拿着罗帕轻轻掩去眼泪,又道:“可这件事牵扯到不少皇族子弟,又没有大人在场,父皇也暗中安抚恭肃王府,王叔顾全大局,打碎牙齿和血吞,不愿再追究,只是可怜阿戎才刚刚五岁,就丢了性命,我却无能为力。三年前,梁澌来我朝,一日父皇设宴请几位亲厚的臣属,我随父皇赴宴,一眼就看见了梁澌,几乎失神,父皇不觉得有什么,我却觉得他长得与阿戎很像,所以对他格外好几分,时常唤他阿戎。”
渝罗帝姬不说,寒纾也知道了,云熙皇帝对这个独女十分宠爱,有她的举荐,梁澌不想被重用也难。“嗯?那与二叔有何相关?”
渝罗已用了一盏茶,抿出一抹笑:“那时你二叔途经御湖厅,运水华把阿戎救了上来,素衣飘飘的,像个仙人,我那时就觉得你们水华人真厉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救人。后来,寒族族长回水华前,带着你二叔到宫里来,我当时在父皇那儿,因为阿戎的事哭的很厉害,他见了我,邀我一同品茶,我感念他那日救阿戎之恩,与他一同喝了壶茶,他说:‘茶香往往苦中作甜,需得好水沏成,什么样的水,激发什么样的茶香。公主,你既然生在皇族,早晚都要经历身不由己,只有自己强大,才有能力寻求自己想要的,否则,明珠泪尽也换不回芝兰玉树。’我平时所对的人都是深宫里的,阿谀奉承,踩高捧低,极少有这样认真说教的,虽不知是否关乎情爱,但那时我就想,也许我应该跟他走,远离深宫,品茗赏风。”
看寒纾已经放下了茶盏,渝罗帝姬也起身笑道:“今日出来跟你说话,忘了母后让我带的东西,看你无事便好,有空再叙吧。”寒纾跟着起身,一直送到别馆大门口,等马车渐行渐远,才想起自己原本要去梁府来着。可又扛不住日头照的有了睡意,便连饭都没吃先回去倒头睡了半晌,直到日头西斜才缓缓睁开眼,又发觉饿了,忙吃了碗云吞面伴一只蜜汁鸡腿,又觉得有肉无酒实为憾事,便小酌了几杯。
酒足饭饱后,才踩着微风习习,伴着漫天星河出了别馆门。外边儿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已经渐少,有摆夜摊的开始煮面下菜,寒纾使劲儿吸了口饭香,指了指那家摊位问滴栏:“你吃过那家的汤面吗?“
滴栏看都没看便道:“姑娘又说什么呢,小的整日跟着您,怎么可能跑那小摊儿吃面呢?”
寒纾一挑眉:“你莫要以为这小摊位就没有美味,你看那汤里的香菇丁,滑而香嫩,鸡丝挑的是鸡胸脯肉鲜美有劲儿,再看面条,嘿,这做面条的师傅虽然其貌不扬,但备不住人家手艺到家,面条做的薄厚适中,不长不短,正和他碗的大小。你若是吃过这家的面才算是赚的了呢。”
滴栏让她说的很想尝一碗,咽了咽口水,看向自家姑娘。她眯着眼睛一笑,搂住滴栏道:“滴栏啊,还是办正事要紧,等咱们回来再吃,正好当宵夜,岂不美哉?”
滴栏:“……”
陈将军已然入土为安,梁府也拆了缟素,只是仍旧没甚装饰,漆黑的大门紧闭,连个在外守门的都没有。寒纾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规规矩矩地下个拜帖再来,至少那样大门不用自己去敲。这样一番敲门又兴师动众的,搅得整个梁府鸡犬不宁……
一番权衡,寒纾才问滴栏:“你可知梁府的侧门在哪儿?”
“侧门?”滴栏惊讶道:“姑娘,您现在可是在云熙,您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走侧门呢!走,咱回去。”说着要拉寒纾回去。
寒纾忙安抚道:“哎呀,来都来了,何况梁大人是我朋友,啊不,至交好友,我怎么能跟他拘束这些呢?你看天也黑了,咱们不亮明身份,悄咪咪地进去,多好。”
滴栏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领着自家姑娘走向侧门,侧门倒是开着,门口守着俩小厮,滴栏走过去,其中一个小厮立即迎过来:“哎哟喂,这不是滴栏姑娘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滴栏斜瞪那小厮一眼,道:“李点子,别跟我这儿假殷勤,出了这个门儿还不定怎么编排我呢,上卿大人在家吗?”
李点子忙点头:“在,大人今天连朝会都没去,方才去里面儿,还见徐管家给大人送饭去了,您且稍等,小人这就去通报。”
滴栏忙拽住他:“诶,你别急,我们这功夫儿来就是不想麻烦府上,我们取几件衣服就走。”
李点子看看身旁的另一个小厮,面上作难:“这,这……”
寒纾顿觉麻烦,方才就应该直接翻墙进去,省得废话。那头儿滴栏皱起眉头:“怎么?还怕我们姑娘偷了你家的东西不成?若不是我们姑娘良善不愿这么晚闹的贵府鸡犬不宁,当我闲的跟你这儿废话?”
李点子忙跪下告饶:“小的不敢,姑娘且放心去,小的就跪在这儿候着您。”
滴栏这才满意了些,“姑娘,就让他在这儿跪着,看他下次还在这儿拉磨!”
寒纾:“人家放你进去,你也该给他点儿钱使,怎么还让人跪着?”转头对小点子说:“也不怪她说你,你也太磨叽了些,好好的大小伙子,跟宫里那些中人似的,银子你拿着,也就别跪着了吧。”
为了避免再碰见这样的麻烦,李点子忙着磕头的功夫儿,寒纾跟滴栏已经进去了两道门了,寒纾吩咐滴栏去取东西,自己先去见梁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