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3日
听到长鸣的警报声必须返回工作间,这是浮梁实验室的规定。
警报再一次拉响时,徐文正端着杯子走在回休息间的路上。
徐文路过刘维明的工作台前,屏幕上显示级别为一级,也就是说这个警报是从钟鼎山试验场直接发来的。此时位置的主人也走进门来,问徐文:“我们的问题吗?还是……”刘维明简单看了一眼报告。“还是上次那个老问题?”
“嗯,上次那个。”
“越来越频繁的阵痛。”刘维明坐在椅子上,“这不是什么好迹象。徐文,你联系小珮了吗?”
“没,怎么了?”
“以私人朋友身份打探一下总还是可以吧。”刘维明推了推镜架,“你用过那东西吗?就那种喷雾。”
“没用过。”徐文借用了刘维明身边空闲的机器,“我又不失眠。”
“你们用过吗?”刘维明转问工作间里另两个人:张小年和李中洋。
这两个年纪相仿,总混在一起,张小年稍大些,两年前工作原因大家就聚在一起,李中洋说拜读过张先生的所有作品。凡事都能引用几句张小年作品里的话,以证自己对张小年先生崇拜得很,时间久了,张小年也就烦得很。
上次和徐文吃饭的时候,张小年还问过:“他第一次怎么说的,拜读过我的所有作品?我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百度过我的所有作品?”
张小年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求求你别读我的作品,再读病就不好治了。”
反观李中洋和刘维明的关系,就像蒙了层看不透的纱。说起来,以前他们也算半个同行。
“用过。”张小年说,“效果挺好的。”
李中洋则没回答。
“小年,那个你还是不要用了。”刘维明又推了下镜框,压低声音对徐文说道,“你侧面提醒下小珮,总觉得她那边要出问题。”
“老刘,你去提醒不也一样?这人情非要卖我。”
“电话总打不通嘛。”
张珮最讨厌别人叫小珮,刘维明偏偏又要这么叫,徐文觉得有点好笑。他将杯子挪了位置,稳妥地安置在另一边,“让我看看。”徐文盯着屏幕,“这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家伙要出来了。”
一开始只是数据波动,混杂在其他采集失误的情况中,几个月后发展为“异动反馈”,就是那些蚊蝇般扰人的警告弹窗,关闭后进入待办事项的循环中,依重要程度排序后,在合适的时机还会出现,与刚才这个实验室规模的警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说来奇怪,这种数据异动源起于一线城市,随后波及二三线城市,态势愈演愈烈,像是某种在数据间感染开来的疾病。
李中洋早早放弃了挣扎。
“我们是什么瘟疫公司吗?”他笑着站起身来,走向张小年那边,用指头轻轻点对方的肩膀,“欸?”
“什么欸?叫年哥。”张小年讲话带乡音,年哥说得像“黏锅”。
到了李中洋嘴里又翻新一遍:“是是是,年糕。”
“黏锅。”
李中洋点点头:“黏锅,年哥。”
“年哥,市面上有同类题材的游戏吗?没有的话我要做一款了。”
“做呗。”张小年敲着键盘,眼睛死盯屏幕。
“上次分析出的结果不是交了?别忙了,没授权我们什么都干不了。”这是协议中明确要求的,不能随意调用隐私数据。李中洋对事态总是抱更乐观的看法。“放心,有人比我们更急。”
“周程他人呢?”徐文问。
“不清楚。”刘维明说。
“没来吧。”张小年答道。
“没来。”李中洋肯定了这个说法,“他最近好像一直有事。”
工作间里的三个人对周程一概不知情。徐文刚从侯玫那组回来,也没见周程的影子。他调用了出勤表,一片空白,整个实验室的门禁都没有周程的出入记录。“还不来?”
徐文将地点由浮梁实验室切换成钟鼎山试验场。
再次查询周程。
——查无此人。
——请输入正确的姓名。
页面立即跳转到之前的搜索界面。
周程。
——请输入正确的姓名。
徐文的目光向上移,选中了上一位搜索选项。
工号。
徐文凭记忆输入一组工号。
——请输入正确的工号。
不可能,徐文完全信任他的记忆力:自己对数字有本能的敏感,也根本不会记错对方的工号。他和周程在浮梁实验室的工作组,通用工号是关联的,这意味着查他自己的工号可以提示到周程,据此查询周程的工号就很容易了。
徐文。
他的目光顺着这一列名字看下去。
陈芳菲、侯玫、刘海笛、李海东、刘维明、陆雯、李中洋、张广霖、张小年。
怎么可能?
周程?
这个名字呢?
根据优先级,屏幕切换到通知界面:一份新通知下达,题头标注的是“关于近期数据异动的处理方案”。
徐文浏览一遍,提炼出关键语句,概括起来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海格的算法,协议也不需更新。他向李方的办公室提交了预约申请,立即获得通过。徐文离开前把任务交代给张小年:等周程来了让他去李方的办公室找我。
相较1986年投入使用的钟鼎山试验场,浮梁实验室就太年轻了——从1996年立项,到2001年落成,单是基础设施方面的二次修整就耗费了八个月,直到2003年正式投入使用,浮梁实验室与同时期设立的小长冲实验室相比,起步晚了一大截:因工程进度落后小长冲两个月,错失了外界所称的最佳时机——许志勇团队的入驻,该团队早年的研究成果促成了“海格深瞳协议”。浮梁这边工期一拖再拖,小长冲实验室又给予了最大限度的福利支持。有这样的结局也是必然。
但在徐文看来,小长冲和浮梁实验室一比较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徐文走出电梯的时候,想起03年秋周程第一次来浮梁实验室的情形,当时作为引路人的徐文也只不过第三次来。
这也解释了二代结构线算法为什么敢于动用这样的团队,浮梁实验室就是那颗定心丸——海格深瞳花了大价钱配备的“深瞳核心”,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实验室会拥有与试验场同级别的安保系统。
“海格深瞳让嫡系部队配大刀,给散兵游勇全副武装,这是打什么算盘?”去过小长冲实验室的周程如是问道。2003年更新的“海格深瞳协议”才是大动作——有人早就预言了这一点。
浮梁实验室就是海格的底气。即便钟鼎山试验场将海格深瞳的项目拒之门外,海格深瞳总还是有退路。海格分子概念刚刚推出时无人问津,到03年的二代算法危机,再到浮梁实验室开放,全新“深瞳核心”搭配二代结构线算法横空出世,才让海格留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如果说“深瞳核心”是浮梁实验室的大脑,这条长直走廊通往的办公室就是心脏,向重要脏器源源不断地输送新鲜血液,徐文要找的就是这个人,他的决策提供了推动力,在周程的事上,也许李方不光是知情。
下一个出局的是谁?
不真实感再一次困扰了徐文,一直以来的参与者一夕成了局外人,问李方要一个答案不算过分吧。
“她一直想亲眼看看’深瞳核心’。”周程说,徐文把这句话记得很清楚。
周程将头转向他,那个名字不方便说出来,但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周程把手轻轻搭在透明的防护外罩上,面对这个沉默的庞然大物,他仰视它,目光直抵“深瞳核心”的内核部件,喃喃自语起来,“她说我没想到,在我们这一代,这么快就实现了。”
他们都只了解它的一小部分,至于“深瞳核心”的运转机制,那是海格的最高机密。
徐文自己第一次见“深瞳核心”时的情形被完美复刻下来,他看着此刻的周程,在对方长久的痴迷注视下,周程交予“深瞳核心”的热切目光,好比信奉科学的,终于遇见了科技领域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