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周程走出缆车时,徐文在车里接连鸣笛以示愤怒。他快步走下台阶,自动门开又合,周程从玻璃栈道的最末端出来,把自己完全暴露在热空气里。
远远的,对方已经降下车窗,冲他喊道:“周老板,真没想到你这么慢。”
周程伸手遮挡住日光,留几秒给眼睛适应,如同他紧绷的神经,经历短暂的休憩完全放松下来,现在又要重新投入到快节奏的生活中来。接近车的路程才走一小段,他正克制着自己回头的冲动,所有问题都已经迎面而来了,各个都叫嚣着,亟待解决。
路的一半遮掩在树影里,原本搭在肩上的西服,改拿在手里,连同领带都是负累。烦闷怠工的情绪裹挟着周程,他试着打起精神来,但“情绪调节器”确实失灵了。
这个夏天的余力比往年更加凶猛。
没等周程拉开车门就被一个声音制止,“别躲在司机位后面了,”徐文探身替他开了车门,“过来坐副驾驶。”周程就这个问题没什么异议,小绕半圈上了车。
“昨天电话里怎么说的?”
“就是和你先去浮梁那边的实验室看看吧。”
“看看吧?”徐文正在拨号码的手停了下来,“说这么勉强?钟鼎那边因为二代算法都……你不知道?”徐文放下手机对他上下打量一番,最终盯住周程的双眼,很快从中解读出答案,“你不知道。”徐文摇摇头,问道:“手机呢?”
周程将句子清晰地断开来说,引导对方回忆当时的情形:“昨天,控制室门口,我说,掉了。”
徐文也想到了,对他点点头,又拿起手机输完号码末尾的几个数字,“你知道乔三浦那批机器吧?”
周程想了想,认为没什么隐瞒的必要:“知道。”
“第一批是送到南一区,这个你也清楚,第二批——算了,长话短说,不如不说。到浮梁你就全知道了。”
徐文没再透露更多,在周程对其讲话方式提出抗议之前,直接按下了拨号键。
“老李?嗯,嗯。”徐文将电话另一端的话都应下来,然后侧头看着周程。“老李,今天带个小朋友过去。”
周程倚靠着车门一边,正抬手理顺头发,听徐文这么一说,倒有些诧异,指着自己冲徐文打口型。
你说我?
“预约?什么预约?”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于周程多少获知一些谈话内容,徐文笑答:“我不知道,没听过。”
李方和许志勇都是海格的老一辈,周程本身又常年在钟鼎这边的试验场工作,见面机会当然就更少了,许先生还是依着许涪生这一层关系,李先生则单纯远远看过两眼,谈不上结识。自从接手浮梁实验室,李方对外的消息就更少了。
“这样吗?”徐文反问一句,语句停顿的间隙没等对方的答语又继续道:“我觉得你非要见见他才行,不然你今晚一定要睡不着了。”徐文严肃又藏一点调侃的语气让副驾驶位的周程也跟着笑了笑,他坐在一边搓弄着手指,隐身在这种笑意中,顺带拼接起他们的对话。
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低沉有力,与徐文的嗓音有些相似。“带过来嘛,浮梁正需要人手,也免了很多麻烦。”周程隐约听见这几句。
“是。”徐文意外认真起来。
直到李方那边先行结束通话,徐文才完全挂断,定定看着窗外,好似又盘算了一番,然后提醒周程:“安全带系好吧。”
“老乔那批机器?再给点提示。”
徐文没立即回答他,而是先将车里的音乐调至尽可能大,才叫周程附耳过来,多与他说了几句。四五点雨滴打在风挡玻璃上,几乎在同一时,悄无声息地融于情景中。周程专注地听,眼睛直盯着突来的雨水,看它们是如何被玻璃承接、汇集,然后滑落。
“试验场也要变天了。”这句话藏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
原本阴沉的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现在伴着雨势也起了风,周程把刚放在腿上的那件西服扔向后座,出房门时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水,很快被吹得半干,他比往常多开一粒纽扣,时有风从领口流窜进来,完全没了凉爽感觉,他的手肘架在车窗边,沿途光与影交叠,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没什么事了,你要睡就睡吧。”
周程睁着眼答道:“正睡着呢。”
徐文先将音量调小,过了半分钟就完全关掉了音乐。车内只剩过耳的风声。
“等着陆了我叫你。”
听了徐文的这句,强力的推背感将周程拉向座椅,车窗外的景色混作深深浅浅的绿斑,突然之间周程觉得自己坐副驾驶位是一个错误决定。
极其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