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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李纲见了这阵势,怒火腾地蹿起来。他也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扯开嗓子就向禁军们喝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金人欺负我们欺负到家门口了,你等身为军人,是想坚守汴京保卫宗庙百姓呢,还是想把汴京拱手送给金人去糟蹋蹂躏?”

在中国历史上,每逢强寇入侵国本动摇之时,朝廷上往往会发生激烈的战和或者战逃之争。这次也不例外。持不同政见者尚未对垒于金殿,在下面却已开始抗衡。就在张邦昌与白时中、李邦彦密议于白府的同时,另外几个朝臣在李纲的住宅中,也形成了坚决守城抗战的动议。

正月初一之夜,先后有大臣许翰、何栗和孙傅前去拜访了李纲。李纲不喜应酬,不屑于官场俗套,兼之回朝时间不长,在汴京的朋友不多。官拜兵部侍郎后,门前冷落的状况有所改观,不过来者多属礼节性问候,双方只是简单地客套一下而已,无人可与深谈。但今夜上门的这几位,皆是面色凝重,显然不是单纯为礼节而来。

第一个登门的客人是许翰。这许翰字崧老,是拱州襄邑人氏,元祐三年的进士,宣和七年官至给事中。由于认为朝廷对中书舍人孙傅的一个降职处分不当,他上书为其辩解,触怒了深受赵佶宠信的老权相蔡京,被贬提举江州太平观,赵桓即位后刚刚被召回京城,复以给事中之职。他以前与李纲并不熟识,回京后闻听李纲刺血上书之事,甚为敬佩,觉其是朝廷里难得一见的诤臣,因生结交之意。日前他去兵部拜访,未及攀谈李纲即被赵桓召走。后因见李纲事繁,便暂未再去打扰。今日的白天,他曾到李宅来了一次,听说李纲在这大年初一仍去了兵部办公,惊讶之余颇为感动,晚间本不想再影响李纲休息,但有些话却一直如鲠在喉,因此踌躇了半晌,还是来了。

李纲已知许翰日间来访之事,闻其再度登门,忙亲至院门口将他迎进。

李纲现在居住的这座宅院,面积不大,房屋大约也就有个十来间,原先是住着一个七品散官。李纲奉召回京时,那个官员恰被委以外任,李纲便接手租下了这个院落。按照宋例,宰执大员由朝廷赐第,其他官员的住宅则或买或租自行解决。由于当时官员的流动性比较大,说不准在一个地方能任职多久,所以有许多官员都是租房而居。这样如果官职调动,拍屁股走路很方便。李纲先前在汴京任职时,就没把家眷搬来,此次回京也只带了老仆胡长庚一个人。租下这座宅院后,又酌情留用了几个料理杂务的仆役。与普通民居相比,这座宅院当算宽绰,但比起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等人的那种厅堂百间楼台错落、山石层叠花木成荫的园林式豪宅,它就寒酸得简直不成样子了。特别是如今李纲已擢升为兵部侍郎,此宅就越发显得不配其位。但许翰置身其间,倒觉亲切自在,似乎与李纲之间的关系在无形中被拉近了许多。

李纲将许翰让进正厅,唤仆人上了茶,对未能好生接待许翰的屡次造访表示抱歉。许翰笑道:“李大人不必客气,是我许某屡屡打扰,很不好意思。但如今金寇入侵,形势危急,有些想法急于商讨。许某遍观朝臣,以为可与言者首推李大人,所以才不揣冒昧,再三叩访。”李纲道:“那太好了,纲初涉国政,诸事生疏,正需有人参议指点。许大人有何见解,但请不吝赐教。”

两人正说着,何栗和孙傅一同来到了李宅。

何栗,字文缜,仙井人,是政和五年进士的榜首,曾历任秘书省校书郎、提举京畿学士、主客员外郎、起居舍人、中书舍人兼侍讲及御史中丞等职,因上书论奸相王黼十五罪,被贬知泰州,赵桓即位后复其中丞职。孙傅,字伯野,海州人,亦曾登进士第,担任过秘书省正字、校书郎、监察御史、礼部员外郎、秘书少监、中书舍人等职务,因与宰执政见不和,宣和年间被贬蕲州安置,赵桓即位后召为给事中。这两个人同许翰一样,都是几天前刚从外地回京。他们本是应当先张罗着安家,但因闻知敌情严峻,便都没那心思了。这二人也是因听人议论说目前可支撑大局者唯有李纲,才相约前来与之商讨救亡大计的。

许翰与何栗、孙傅原本就是朋友,回京后大家尚且未得一见,此时在这里碰了面,彼此自是备感亲热。李纲过去与何孙二人虽无交往,但寥寥数语交谈下来,便觉意气相投一见如故。他心想,这正所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既然都不见外,谈话也就不必拐弯抹角,他们很快便进入了严肃的话题。许翰等三人的来意都是一个,就是希望李纲能够出面,力主守城抗金。

金军的进逼很难阻止,特别是其东路军,进军的速度更快,兵临汴京指日可待,这已是傻瓜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面对这样的极度危机,朝廷采取什么对策,直接关系到国朝的存亡和百姓的生死。那么计将安出呢?许翰和何栗孙傅皆认为,面对疯狂进犯的豺狼猛兽,唯一的求生之路就是凝聚力量以死相拼,任何怯懦的表示都没有用。

那么朝廷会下决心与金军死战吗?看来难说。因为朝廷至今尚未表现出一点死守城池的迹象,朝野上下的恐金症状甚盛,宰执大员们大都畏敌如虎,许多官员只顾考虑自保,全都乱了方寸。这种状况必然会对皇上的决策产生极大的影响,很有可能导致皇上做出屈膝求和或者弃城逃跑的决定。

但是要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一个连京城都守不住的朝廷,凶恶的金人会留下你放过你吗?绝对无此可能。他们必将会像收拾契丹那样,把大宋收拾个干干净净。

议和,在目前来讲只能是一厢情愿。从来是能战方能言和,和是在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情况下的相互妥协。你若连言战的勇气都没有,人家凭什么与你言和?伸手一把掐死你岂不更痛快!所以,就算最终是要和,也必须首先开打。

开打的结果将会如何,朝臣们多持悲观态度。其实事情并不尽然。金军勇悍,曾经屡战屡胜,这是事实。但汴京却非寻常城池可比,就现有的兵力而言,起码不亚于宗望的金东路军。况且城里还有民众百万,必要时可以全民皆兵。再者,京师的抗金大旗一竖,四方定会来援,将敌军反包围于京畿。到了那时,宋朝自然也就具备了与金人言和的资格。

是跑是和还是战,孰是孰非一目了然。怕就怕庸论惑君奸臣误国,导致朝廷做出错误决策,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当此之际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带动那些富有报国热忱的官员形成强大的主战声势,方能将大宋这艘摇摆于暴风骤雨中的危船的舵把拨正,使它驶入正确航道。而根据目前的官职和威信来看,李纲乃是做主战派带头人的最佳人选。

李纲听许翰、何栗、孙傅相互补充着说完上述意思,静了一下,首先神色庄重地明确表态道:“我李纲何德何能,敢承诸位如此看重。但如今国难当头,我就当仁不让了。这个头我可以带。”许翰等人听了,一齐拍案叫了一声好。

李纲接着说:“诸位所言担心之事,也正是李纲担心的事。金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人心不齐,没有背水一战的勇气。现在朝廷中悲观气氛严重,主逃主和者肯定不在少数。欲使主战派形成优势,还须诸位多加襄助。”许翰等皆道这没问题,我们会尽力联络志同道合的官员,在朝辩时共同据理力争。李纲道:“据理力争这四个字说得好,要得到众人的支持,关键就在这个‘理’上。我们必须要拿出可以守住汴京的根据,说清我们采取什么办法,可保汴京万无一失。”

就着李纲的这个话头,几个人讨论起守城措施。许翰他们都是文人,又皆回京日短,对汴京城防知之甚浅,在此问题上虽也能侃侃而谈,却终是难免纸上谈兵。李纲知道在这一方面不能苛求他们。而许翰等人之言,亦非尽属空议。比如他们提出的应抓紧招募义勇、必须严肃军纪、需要确保城内治安、注意严防金人奸细,等等建议,还是相当值得重视的,李纲将这些建议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谈话延至深夜方休。“皇上初三临朝,是时必议对敌大计。我争取明日先去单独觐见皇上,将其中利害奏明。”李纲最后这样表示。许翰等认为如此甚好。

分手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有几分临战前的亢奋。但他们的临战对手,首先还不是金军,而是朝廷中的怯敌分子。

初二上午,李纲通过内侍递上了请求觐见皇上的折子,被安排在当日下午延和殿召见。皇上上午没时间了,白时中已先其一步提出了入宫面对的请求。

赵桓本来谁也不想召见,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等初三上了朝再说?但对白时中和李纲的请求,他不敢掉以轻心。白时中是首席宰执,李纲也是举足轻重的朝廷要员,这两个人在年假期间破例求见,必有非常之事。因此赵桓还是牺牲休息时间,对二人分别进行了召见。

召见李纲的时候,赵桓神色萎靡,情绪也很黯淡,他是强打着精神来听李纲的奏对的。造成他这个样子的原因,一是上午听白时中唠唠叨叨地说了将近一个时辰,而他夜间又没睡好,身体非常疲倦;二是黄河失守的战报此时已经传进宫来,搅得他心乱如麻。李纲见皇上倦容满面,心里老大不忍,觉得自己在这时候来打扰皇上,实在是很不应该。

为了不占用皇上更多的时间,依例向赵桓行过叩拜大礼,李纲便直率地将欲奏之事和盘托出。他尽量说得言简意赅,但将其意阐述得十分明确。由于言语间缺少了些迂回婉转,口气便不免显得有点强硬,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李纲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可是赵桓感觉到了,这使得赵桓不太舒服。

不过赵桓没有发作。他在即位之前不曾参政,没有政治根基,当了皇帝,需要从头建立自己的班底,所以不想一开始便将君臣关系搞僵。他尽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快,耐心听李纲奏完,表情淡然地待了一会儿,微微摆了一下袍袖,用不冷不热的口气说,卿意朕已知矣。卿且退下,容朕思之。

李纲从赵桓的口气里没听出倾向,摸不清皇上究竟态度如何,但见皇上显然没有再让他说话的意思,他不敢多言,只好再拜而退。退至大殿门口时,赵桓忽又将他叫住,命他将黄河失守的实情从速查清报来。赵桓的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可能是他借着这句话,将隐忍在心里的所有不便发作的烦恼和愤懑,全都倾泻了出来。

赵桓的心里的确是充满了烦恼愤懑,还有无限的委屈。总之,他这会儿的心情,简直是恶劣透了。

这会儿,赵桓是一阵阵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倒霉的时候,当这个倒霉的皇帝。如果不当皇帝,这一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事,用得着我来操心劳神吗?世人羡慕当皇帝的人,是因为他们看到当了皇帝可以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然而我这个皇帝,威在哪里福在何方?又谈何为所欲为?我连过个年都过不清静,完全就是身不由己。如果当皇帝就是这个样子,那还真不如当个甩手藩王活得自在。赵桓离座起身,倒背着双手踱了几步,在心中苦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后悔药没的吃,现在只能死心塌地面对现实了。眼前的现实极其严峻,而偏偏李纲与白时中的主张又截然对立,真是让人伤透脑筋。李纲和白时中皆振振有词,到底应当听谁信谁?赵桓独自在延和殿里徘徊着,一直思考得头痛欲裂,也没思考出个结果。

与众嫔妃共进晚膳时,他的思绪仍然陷在这个恼人的问题里不能自拔。众人见皇上沉默无言,谁也不敢开口说笑,一顿年节间的团圆饭被弄得沉闷无比寡然无味。

晚膳后,赵桓仍是郁闷,披了裘袍又到宫院里去踱步。朱后陪伴在侧,见赵桓的心事很重,就柔声劝他有事可与大臣商议,不要独自憋在心里。赵桓愁云满面地道,不是没商议过,但其见解分歧甚剧,孰是孰非殊难断之。这时赵桓正需找个人倾诉苦衷,便将白时中与李纲之争讲了出来,问朱后何策可取。

朱后见问,想了想说,白太宰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但若弃城而走,太上皇禅位于皇上的意义何在?朝臣和百姓会怎样看待皇上?皇上将来又何以威服天下?赵桓点头道,此正是朕之所虑也。“但是,”赵桓似是问朱后,又似在自语,“倘朕决意守城,这汴京城能守得住吗?”

“这要看怎么说了。”朱后沉吟了一下,“金军的凶猛,臣妾也是有耳闻的。若是一般城池,陷入其包围中,欲图固守恐怕不易。但皇上莫忘了,咱这汴京却是京城。”

“京城便怎么样?”

“京城的防卫力量,想来总非一般城池可比,与金军厮杀上几个回合的能力应当是有的吧,至少不会被金军立时攻破。而京城濒危,各地断无坐视之理,定会发兵前来救援。因而料我汴京不会沦为一座孤城。臣妾揣度,莫说坚守上三五个月,只要是有个十天半月光景,勤王大军就该到了。”

“呵,你的意思是说,李纲的固守待援之议,乃为上策啦?”

“臣妾一介女流,不懂国事,何为上策,还仰皇上明断。”

赵桓面无表情地向前凝视着,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朱后是个颇知进退的人,见状未再置喙。

是夜,李邦彦、张邦昌又不约而同地悄悄前往白府,打听皇上的意图。许翰、何栗、孙傅也再次登门李宅,了解李纲觐见皇上的情况。众人得到的回答都是:看不出皇上意欲何为。但是众人都明白,皇上的决定一定会产生于今夜。明早上朝,便要揭晓。所以这一夜,无论是主战者还是主和主逃者,都是在焦虑不安的心情中度过的。相形之下,主战者的担忧更重,因为他们从这种令人生疑的迟延中,已明显地嗅出了朝廷怯懦畏战的颓丧气息。

正月初三,赵桓临朝,谜底揭晓。赵桓决意守城,且要御驾亲征。

当然,这个所谓御驾亲征,只是一种名义。未来的战场就在汴京城下,御驾再怎么亲征,也还是待在皇城里。不过这个名义很重要,它起着强调皇上抗战决心的作用。这是赵桓昨晚一直思考到深夜,才下定了的决心。

本来,白时中与李纲的奏对,在赵桓的心里势均力敌难分伯仲,是朱后的那几句话,使赵桓的态度渐渐向主战一方倾斜了过去。是的,想我一座偌大的百年京城,难道连十天半月都守不住吗?只要能硬撑上他十来天,待各路勤王大军一到,何危不可化解?既然如此,何苦要跑?且不说弃城逃跑是件很丢脸面的事,单说举朝迁移,就非常麻烦,不是万不得已,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再者,若果然能决战决胜守住汴京,他赵桓岂不从此威震八方,齐名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了吗?

御驾亲征的诏书已由词官紧急草就,赵桓命近侍黄金国当场宣读。

宋朝自杨继业、狄青之后,能征善战之名将寡,而长于舞文弄墨者众。这篇诏书虽系急就章,却也写得板眼分明,掷地有声。赵桓在诏书中称曰:“朕以金国渝盟,药师叛命,侵轶边鄙,劫掠吏民。虽在缵承之初,敢忘托付之重?事非获已,师实有名,已戒六师,躬云天讨。”令人听上去大有壮志凌云誓与敌寇决一雌雄之势。

诏书读毕,赵桓宣布,命有司仿真宗幸澶渊故事,建立亲征行营,任命吴敏为亲征行营副使,兵部侍郎李纲、知开封府聂昌为参谋官,即日起从速整军御敌。

听赵桓宣布过上述诏令,丹墀下面一片寂静。许多大臣都对皇上突然表现出来的激昂姿态感到震惊和意外。

李纲闻诏后先是精神一振,旋即意识到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赵桓的决定并未得到大臣们的普遍支持,周围的这一片静谧就很能说明问题。他预感,一场针锋相对的舌战,马上就要在这垂拱殿上展开。

果然,老态龙钟的白时中在李邦彦、张邦昌的目视下,首先出班了。其实即使李张二人不看他,他也会第一个站出来。他认为这是作为太宰义不容辞的责任。

白时中向着赵桓持笏躬身,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便开口提出了异议。他没想到皇上的战意如此坚决,甚至还要御驾亲征,苍老的声音里不免带出了些许悲怆:“微臣白时中启奏皇上,微臣以为,目下金军锋势正健,为社稷安危计,我朝之进退尤须慎重。皇上乃万乘之尊,不可率尔亲征。应对危局当取何策,皇上不妨广听众议后再做定夺。”

白时中既已打出了头炮,李邦彦便也出班附和:“微臣以为白太宰老成持重言之有理,恳望皇上三思。”张邦昌左右观望一下,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跟着开口,不少大臣已纷纷出班,七嘴八舌地表达了不赞成坚守汴京与金军硬拼的主张。

许翰见状愤从中来,心想朝廷真是瞎了眼,如何就高官厚禄地豢养了这么一群蝇营狗苟的窝囊废。他按捺不住地正要发言,李纲已迈步出班朗声启奏:“启禀皇上,微臣以为,金军无端犯我天朝,我大宋断无示弱之理。皇上天纵英明英雄气概,御驾亲征乃上应天命下顺民心之举,无可非议。况今已事急,再无彷徨时间,君意既定,幸勿动摇。”

许翰马上附议:“李侍郎所言极是。金人灭我大宋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大宋除背水一战外,别无自救之途也。”随之,何栗、孙傅、李若水、梅执礼等大臣相继出班,皆力主守城抗金,坚决支持皇上以御驾亲征的方式,形成具有强大号召力的抗战指挥中心。

白时中、李邦彦那帮人岂肯退让,纷纷口气强硬地反驳,于是两派大臣就在赵桓面前展开了唇枪舌剑的大辩论。论战的双方一个个都指手画脚面红耳赤声色俱厉,喷得唾沫星子满天飞。平日里无比庄严肃穆的垂拱殿上,顿时乱哄哄地吵嚷成了一锅粥。

大臣们这么各持己见地一争吵,就把赵桓的心给吵乱了。他本来是没有主见的,又是初掌国事,对朝政军事情况的了解,基本上还属于两眼一抹黑。无论要战要和还是要逃,他其实都没什么客观依据。那个御驾亲征的决定,是他昨晚在内心里反复斗争了多次,最后在或许能够守住汴京的设想支持下做出的。在做出这个决定后,他胸中还曾涌起过一种豪迈的感觉。然而现在经大臣们这么一吵,那种美妙感觉顿时被吵得烟消云散,他那个本来就根基不牢的决心便不由自主地动摇起来。

赵桓后悔这事做得孟浪了,不应该上朝伊始便贸然宣布御驾亲征。我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他在心里暗骂自己。

丹墀下面的争吵大有方兴未艾之势,看来再吵上三五个时辰也吵不出什么名堂。赵桓越听越烦,狠拍了一下御案,沉着脸喝道:“都住了,众卿休得喧哗!”大臣们一见皇上生了气,立时尽皆噤口退归班位,朝堂上又变得鸦雀无声。

停顿了一下,赵桓说,你们这样争来争去,朕看怕是争到天黑也争不出个结果。空口无凭,可不可战,总得拿出个真凭实据来才好说。现在可由同知枢密院事蔡懋与兵部侍郎李纲同去巡城,看看我汴京城防状况究竟若何,再做定夺。众臣齐呼皇上圣明。于是赵桓暂去紫宸殿歇息,众臣亦退至侧殿,等候蔡懋和李纲的回音。

赵桓急中生智想出来的这个主意,其实根本解决不了争端。那蔡懋是坚决主张弃城逃跑的,其目光所及,看到的全是不利因素,再巡视上十遍城防,他也是认为宋军敌不过金军。因此巡城返回后,他的奏报依然是汴京城壕浅狭墙垛失修难以坚守。而李纲则坚持认为,汴京城墙坚固绝对可守,只有樊家冈一带,因属禁地不许开凿,城壕确是比较浅狭,然可设置精兵强弩,构成严密的防线。至于城橹破损处,可以调遣部队速作整修,抢在金军到达之前修好没有问题。何况能否守住城池,不仅在于城防设施,更在于军心与士气。如果汴京军民能够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完全可以做到任凭金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绕了一个圈子,问题又回到了原地。赵桓听过蔡懋李纲的不同奏报,沉吟不语。

李邦彦唯恐赵桓被李纲说服,赶紧出班:“启禀皇上,方才李侍郎所言,乃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姑算汴京城池尚堪一守,但城中无有良将,何人可当此任?”

赵桓一听,觉得这果然是个问题:“卿言不差。军之无帅,犹如人之无魂也。以李侍郎之意,若要守城,帅将安出?”李纲稍稍一顿,答道:“白太宰李少宰位冠群臣,值此紧急时刻,皆可出掌帅印。”

李邦彦没想到李纲居然把火烧到他身上去了,急赤白脸地正欲反诘,白时中却先急了。且不说守城的责任和危险性都极大,单说那份辛苦,他就消受不起。平日里,每逢上朝,回府后他都感到累得不行,总须躺上两三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若是担任了守城主帅,白时中掂量,恐怕用不了三天,他这把老骨头就得扔在那儿了。所以他待不到李纲的话音落地,便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指着李纲的鼻子道:“李侍郎这是何意?老夫不是武将,焉能主持战事?”

李纲正色答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事到此间何论文武?下官别无他意,唯以社稷为重也。”

白时中觉得这是李纲在当众戏弄他,气得浑身发抖:“好,这话是你说的。事到此间不论文武。那么老夫倒要问你,你可守城否?”李邦彦也愤愤不平地插言:“白太宰言之有理。既云文臣亦可守城,你李伯纪李侍郎为何不主动请缨呢?”说罢他又躬身向赵桓道:“启禀皇上,李侍郎一力主战,却又将守城之责推与他人,其意若何,殊难测度也。”

“唔,”赵桓有点茫然地来回扫视了他们一下,将目光落在李纲脸上,“李侍郎,你既认为汴京可守,那么便由你来担当此任如何?”

面对白时中、李邦彦和赵桓的连续诘问,李纲一时语塞。他虽是坚决主战,却从未想过由他来担纲守城。因为他自知无论从官阶资历和能力上看,这件事都还远远轮不到他李纲的头上。谁人可为守城主帅,他与许翰等人事先也没议过。这真是一个要命的疏忽。之所以产生这个疏忽,是因为他们原本都以为在偌大京城里选拔一个守城统帅,应当是件手到擒来的事。现在事到临头,李纲才发现这个问题很严重。马上从现有的京官里选拔出一个称职的统帅,还真是不大容易。

可是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三军无帅,谈何战守?

白时中、李邦彦是指望不得了,看来其他人也没有出头的意思。李邦彦又居心叵测地引着赵桓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他李纲。怎么办?

李纲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他不是一点没读过兵书,但终究是个文人,兵部侍郎这个官衔也不过才挂了几天,统兵作战的经历和经验是一片空白。以这样的条件担任守城主帅,显然是不够格。君前无戏言,军令如山,若是在金殿之上应了守城而没守住,项上人头是定要搬家无疑。可是如果连他也推三阻四,主战派将立时理屈词穷。连言战者自己都不敢站出来迎敌,还谈何与金军对垒?

这时不仅李纲身上冒汗,许翰等所有的主战大臣们也全都紧张起来。

“李侍郎,朕问你能守汴京否?”赵桓见李纲发愣,又提高声音追问了一遍。

眼前的形势容不得李纲再犹豫,李纲把心一横,将诸多的顾虑统统弃之脑后,昂然作答:“启禀皇上,如蒙皇上器重,微臣李纲愿领守城之责。”

“嘿嘿,”白时中冷笑道,“大话好说。你能守得住吗?若守不住,又当如何?”

到了这时候,李纲没法再留后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下官以为,上托皇上神威,下聚民心军魂,必能保汴京无虞。若有闪失,下官愿捐此头以谢天下。”

“好,很好!”赵桓受到李纲大无畏精神的感染,心中的天平又向主战派倾斜过来,他当场拍板,“李爱卿如此忠勇,甚慰朕心。那么朕就将这守城重任,交付给你李爱卿了。”

“臣李纲遵旨。但臣只恐位卑言轻,难以服众。”这是李纲在伸手向赵桓要官了。李纲本来是很不齿于做这等事的,但现在他不得不做。他深知,如无一定的地位职权,对京城里诸多盘根错节的衙门根本指挥不动,完成守城重任全然是句空话。

赵桓觉得李纲的要求合理,即问门下侍郎赵野,执政位置还有什么空缺。赵野答曰还缺一名尚书右丞。赵桓马上宣布,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宋朝的官职任免升降,原是有着一整套考课磨勘制度的,但只要皇帝一句话,所有的制度便一概归零。皇帝的一句话可让一个人轻易地扶摇直上,也可让一个人倏忽坠入地狱。法律在权力面前狗屁不如,这是封建社会的显著特征之一。

尚书右丞为正二品,位居宰执之列。登上这个台阶,意味着李纲真正地进入了朝廷的权力中枢。短短十日之内,李纲从一个五品闲职变成了正二品执政,其升迁步伐迈得着实够大。一番争论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令主战派大喜过望,而白时中一伙人则万分沮丧。

中午,赵桓回福宁殿用膳休息。由于下午还要接着议政,大臣们就被安排在殿外的厢房里就餐。张邦昌上午在朝殿上一言未发,这时却悄悄找到李邦彦,建议让白时中在下午上朝之前,再单独劝谏一下皇上。李邦彦当然不肯就此认栽,遂马上将此意说与白时中。白时中当众受挫,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听了这个建议一口应道,此事包在老夫身上,老夫是不能眼看着朝廷让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毁了的。

午餐后稍事休息,白时中就去求见赵桓。

赵桓正在养神,传谕让白时中有话待会儿上朝后再说。白时中却固执地请求再三。赵桓被骚扰不过,只好在福宁殿旁的一座便殿里召见了他。

白时中一进殿便扑通跪倒,以极其痛切的语气,先是重复了一番他早已陈述过的战逃利害——当然他是不会直说“逃跑”这个词的,他用的词是“避敌”。然后,他就弹劾李纲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为了升官晋爵简直是不择手段,简直是拿国家安危当儿戏,拿朝廷和皇上作赌注。这一通言语说下来,直说得他是老泪滚滚涕液横流。赵桓看了甚觉厌恶,却也不能不承认他的担忧不为多余。因为在赵桓的心里,对于能不能守住汴京,还是打着问号的。

白时中的功夫没有白下,下午赵桓再度临朝,果然变了腔调。他宣布,委任李纲为汴京留守,户部尚书李棁为副留守,留在汴京全权处理政务,而朝廷与皇室将迁往陕西“避敌”。此谕一下,李邦彦、张邦昌等暗暗相视而笑,主战的大臣们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翻云覆雨搞得瞠目结舌。

李纲听了这道圣谕,只觉全身的血液呼地一下都汇聚到了头顶上。他差点儿没扯开嗓子骂出声来,这是哪个狗东西又在皇上面前做了手脚?坚守汴京,首先依靠的就是朝廷的决心和意志,这是守城将士的精神支柱。如果皇上和朝廷先撒丫子跑了,谁还会跟着我李纲卖命守卫什么汴京?而一个连京城都不要了的流亡政权,又能东躲西藏地支撑几天?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皇上如何就翻来覆去地想不明白呢?

李纲热血往上一撞,就冲动地迈步出班面向赵桓咚地跪倒,不顾一切地高声谏道:“皇上,弃城逃跑实乃死路一条,万不可行!”

话一出口,李纲立即自觉失言,“弃城逃跑”这几个字是大损龙颜的。倘若赵桓发怒,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话已出口,怕也没用了。李纲索性挺直了腰杆,一口气把话说完,“昔日唐明皇播迁蜀中之鉴,皇上不可不察。今皇上车驾朝发,而都城必致夕乱。虽有臣等留守,亦恐无济于事,宗庙社稷必立陷敌手矣。臣观当前之势,朝廷万不可移。李纲愿举族担保,誓与金军死战。只要有李纲一口气在,绝不放金军一人一骑入城!”

赵桓却是没有发作。他似乎是被李纲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赵桓发愣的这会儿工夫,已有许翰、何栗、孙傅、李若水、梅执礼等大臣相继出班跪奏。他们一致口称,愿以全家性命担保,李纲可以守住京城。其他官员看到这些人豁出命来的死谏劲头,一时间皆愕然无声。

赵桓见状,在震惊之余倒是有些感动。这些人虽是冒颜犯上,但毕竟是忠心可嘉。他们一个个都敢以身家性命作保,自己身为天子,若再一味坚持弃守汴京,是不是有点太那个啦?

如此头脑一热,赵桓又改了口:“那好,既然众卿皆以为汴京可守,那么就守。一切亦如前议,朝廷不西迁了。众卿都平身吧。”说到这里,他瞅见那边白时中抖抖瑟瑟地挪出班列,知道白时中又要唠叨他那一套了,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厌烦。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于是将手一挥道:“行了,诸卿有事可具折另奏。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罢,也懒得再议他事,便径自离开了御案,将白时中一脸尴尬地晾在了那里。

经过这一整天若干个回合的较量,终于顶住了逃跑逆流,李纲的心情比较舒畅,当然身心也是相当地疲惫。但是退朝以后,他没有回宅休息。

皇上把坚守汴京的重任交给了他,并且张口便封了他个尚书右丞,这是给了他一个相当高的政治待遇,同时却也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风险和压力。汴京保卫战打赢了,他可能会官运亨通大展鹏程,打输了,他便将身败名裂人头落地。单就这一点来说,这一仗他也是必须打赢,不能打输。

但要打赢这一仗,不是只靠有个必胜的决心就能办得到的,这里面有许多具体事宜需要扎扎实实地去做。金军说到就到,备战时间有限。因此退朝之后,李纲接着便约吴敏、聂昌以及有关官员至尚书省开了一个短会。当时吴敏和聂昌在是战是走的问题上属于中间派,他们觉得左右都有风险,对于怎样做风险较小一些拿捏不准,因而在朝议中都没作声。现在既然皇上决定了要战,他们又皆被委任为亲征行营长官,两个人也就只能塌下心来,与李纲一起坐而论战了。

今天上午李纲与蔡懋一起去巡视了城防,对城墙破损失修的情况印象深刻。在朝议中,为了顶住逃跑逆流,他有意对此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但真要守城,这事却不可不认真对待。在这个短会上,李纲着重谈的就是整修城墙问题。他责成有司抓紧时间组织力量施工,责任要落实到人。因见大家都已很疲惫,其他事情便暂未多谈。

散会后,吃过甘云给他端来的晚饭,李纲便又聚精会神地查看地图翻阅资料,思考制订防务计划,一直忙到深夜。当夜,他便宿在尚书省的厢房里。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召开各部军事联席会议,研究守城部队的统一部署问题。

不错,我李纲是个文人,若论上阵拼杀,那是十不敌一。但是论动脑筋用智慧,却不见得逊于武夫。古来文人为帅者并不乏其人,韩信孔明都是文人,不照样能统率三军大破强敌吗,我李纲效仿古贤沙场点兵有何不可?想到这些,李纲胸中不禁涌起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激情和冲动。

可他万没想到,事情竟又突生剧变。就在翌日凌晨,他睡下还不足两个时辰,从宫里传出消息:皇上临时变卦,就要启程离京了!

赵桓再度变卦,与太上皇赵佶的提前出逃有很大的关系。

赵佶既然把皇权移交给了赵桓,就不想继续留在京城里担惊受怕,因而在禅位的两日后,便提出要去亳州的太清宫进香。他声称前些日子由于操劳国事忧累成疾,因遥向太清宫祷告,遂告康复,所以应当亲去上香。赵桓明白这是赵佶想躲出去的借口,却也不好阻拦。况且将这个甩手掌柜留在京城里也没什么用,既然想走,就随他的便吧。于是赵桓就很爽快地点了头,并命有司为太上皇的出行做好准备。

郑太后对赵佶的做法是不赞同的。她觉得,赵佶临危禅位已有损形象,再在此时丢下刚刚即位的皇帝独自开溜,更将大折声誉,因此曾劝赵佶暂缓亳州之行。然而赵佶不但不听,反斥她不识时务,让她只管速备行装,其余毋庸讳言。为了避人耳目,出行的船只赵佶也没让有司去办,而是命贴身太监张迪,悄悄地去城外码头买下了几只客货两用的落脚头船。

本来,经太史官卜定的出行吉日,乃是正月初四之夜。自然,这个日期是严格保密的,除赵佶外,只有赵桓及宫里为数不多的内侍知道。但连日来金军步步进逼,凶讯一日三传,令赵佶越来越稳不住神。尤其是梁方平、何灌兵溃黄河的消息传来后,赵佶更似被大火燎了屁股,在龙德宫里一时一刻也坐不住了。

正月初三夜晚,赵佶的眼皮乱跳,他觉得不是个好兆头,愈发感到晚跑不如早跑,早跑不如立刻就跑。于是也顾不得什么黄道吉日了,就命张迪秘密通知郑太后和住在宫里的皇子帝姬们,带上细软立即启程。

诸皇戚得到提前出行的通知,以为必是危在旦夕,哪敢稍有迟延,各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即慌慌张张地来到龙德宫门前聚齐。是夜漏鼓二更,赵佶也没告知赵桓,就带着郑太后、诸皇戚,还有蔡攸、宇文粹中两个行宫使,以及张迪等少数内侍,仓皇遁出通津门,登舟而去。

守卫通津门的将士当然不敢阻拦太上皇出城。但他们看出,太上皇这伙人行迹鬼祟,这个城出得是相当地不光明正大,因此当值的守将一面下令严禁属下外传太上皇携眷深夜出行的消息,一面便派人飞马将这个情况报入了宫中。

当时赵桓刚要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一天的朝议下来,累得赵桓头晕眼花筋疲力尽,晚膳时他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龙肝凤胆一点胃口也没有。朱后问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唤太医来诊治,赵桓说那倒不必,朕不过是劳神过甚而已。朱后看着赵桓明显消瘦了的面容,以及他那从原本漆黑的鬓角中骤然冒出来的银丝,不免暗自叹息。她发现她过去对赵桓的估计是过高了。

过去做藩王时,赵桓很少对朝政发表意见,朱后原以为那是赵桓在韬光养晦,现在她才知道非也,其实是赵桓根本就没什么政见。既然如此,他即位后在治国方略上无所适从也就不足为怪。朱后这时方感到,将朝廷这副担子压在赵桓的肩上,确乎是过于沉重了些,尤其是在这么一个生死攸关的非常时期。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安排了赵桓的人生道路,这副重担,现在他是担得起也得担,担不起也得担,上推下卸都不行。其间那种力不从心的滋味,朱后颇能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她很想为赵桓分担一点压力,却是深感无能为力。后宫干政是被严格禁止的,而且她也自认自己不是那块材料。因此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多在生活上体贴照料赵桓,并尽力保持后宫的稳定,不再给赵桓增添其他的思想负担。

朱后见赵桓在晚膳时没吃上几口,膳后特命御膳房另做了燕窝粥送过来,又命内侍唤来了几个乐府歌女在旁抚琴吟曲,总算让赵桓稍得了些放松。然后朱后又亲自服侍赵桓洗漱,陪伴他在龙床上卧下。赵桓虽困乏得要命,一时却睡不着,躺在那里忧心忡忡地来回念叨,朕依了李纲之言,不知合天意否。朱后便一再答曰,皇上的决定不错,我堂堂大宋的京城,又不是一个软壳鸡蛋,岂是金人想吞便吞得了的呢?这事交给李右丞,皇上就尽管放心好了。

朱后这样说,当然是在宽慰赵桓,但绝无敷衍之意。她对李纲有一种出自直觉的信任感,这种感觉,她在李纲劝说赵桓即位的那个夜晚便产生了。当时李纲留给她的突出印象有两点,一点是李纲处事沉稳且敢作敢当,另一点是李纲具有公而忘私的凛然正气。这两点,是她在其所见过的大臣身上很少能看到的。就凭这个印象,朱后认定,李纲坚持的主张,应当不会有错。

就这样,赵桓在朱后的劝慰下,终于忧思渐释,进入睡态。朱后知道这些天来赵桓的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差,希望今夜他能做个好梦。可偏偏就在这时,赵佶携皇戚提前离京的消息,飞马报进宫来。

按说在这深更半夜是不宜打扰皇上休息的,但赵桓下过命令,在京城戒严期间,如有大事要事急事,必须随时奏报,不得有片刻拖延。太上皇携眷偷偷出城,当然属于大事要事,大内的黄门不敢耽搁,接到奏札便马上依次内传。朱后接了奏札,未敢私阅,虽不忍心惊动赵桓,却又怕误了大事,犹豫了一瞬,只好轻声地将赵桓唤醒。

赵桓睁开蒙眬睡眼,打开奏札一看,立时困意全消。他的心一下子被赵佶提前逃跑的消息搅和成了个无底洞。

太上皇连在京城里多待一天都不肯,居然就这样偷偷摸摸地不辞而别,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留在汴京实在是太危险了!太上皇毕竟是当过二十多年皇帝的人,对局势的判断应当比我赵桓准确,他既慌成这样,看来这汴京是绝不可留。

赵桓这样一想,身上呼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急忙披衣下床,唤来当值的内侍,命他们快去通知后宫各院不要睡了,统统起床做离京准备。同时命人去传谕各宰执,朝廷于初四天亮即启程西迁,让他们及时赶来侍驾。

朱后感到赵桓这样倏尔变卦很不妥当,但看赵桓那副张皇模样,料是劝也劝不进去,就悄悄找来了黄金国,让他把情况赶紧告诉李纲。黄金国星夜出宫赶到李纲的住所,得知李纲昨晚没有回宅,连忙又回头跑到尚书省,才将消息传到。

李纲一听这事,脸色唰地变了。似有一个霹雳在他头顶上炸开:汴京完了!

黄金国不便久留,报完信就一溜烟地走了。李纲努力迫使自己从极度的惊撼中镇定下来,急切地想起该考虑如何应对这个突然变故。默不作声地坐视赵桓逃跑吗?且丢开良心和道义不说,单说横遭戏弄的这口气,他就咽不下去。再者,他李纲想明哲保身也保不住,他已被钦定留守汴京,任谁跑他也不能跑。朝廷一走,汴京必失,如他不肯降金,到那时也是一死。

左右都是死,那就不如再去冒死一谏,做最后一搏了。搏成了,汴京幸甚,大宋幸甚。搏不成,任杀任贬,落个问心无愧。

主意打定,李纲胡乱用冷水擦了把脸,便步履匆匆地赶赴大内。甘云预料李纲如此激动地去劝说皇上,恐是凶多吉少,却是不敢拦他。他又没有资格跟随李纲进宫,只能待在尚书省厢房里暗自担心。

尚书省位于右掖门东,距离大内很近,转眼的工夫便到。李纲昨日被委以守城重任,且被赋予了自由出入禁中之权,因此他进宫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大内里面,此时是一片混乱。各宫院的门边道旁,停驻着各种各样的马车驴车牛车,一群群的男男女女,都在进进出出地往车上搬运东西,即将背井离乡去逃难的悲凉气氛,弥漫了大内的每一个角落。李纲目睹此状,心急如焚,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来到祥曦殿前,但见这里的情形与他刚才路过的那些地方一样,亦是停满了大小车驾,内侍和婢女们正大包小裹地将六宫所用之物向车里堆放。供赵桓乘坐的绣龙銮舆业已停在了那里。所不同的是,在这祥曦殿前的两侧,还集结了数百名全副披挂执戈待发的禁卫士兵。

李纲见了这阵势,怒火腾地蹿起来。他也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扯开嗓子就向禁军们喝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金人欺负我们欺负到家门口了,你等身为军人,是想坚守汴京保卫宗庙百姓呢,还是想把汴京拱手送给金人去糟蹋蹂躏?”

禁卫士兵们面对李纲声色俱厉地喝问都怔住了。但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不知是哪个,在队伍里回答了一声:“我们当然愿意守!”紧接着就响起了一片洪亮的喊声:“我们愿意守!我们都愿意守!”

一名统制官见状连忙走到李纲面前,低声说道:“李大人,末将也是不愿走的,可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说……”

“只要大家都有守城的愿望就好,皇上那里我去说。”李纲正说着,就见赵桓在王宗楚的陪同下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急跨步迎上去,“皇上,昨日不是守城大计已经确定了吗,缘何又生变故?”

“啊,这个……”赵桓很不自然地嗫嚅了一下,“朕再三思之,朝廷冒不得险,还是以权避敌锋为宜。”

李纲目光如炬直视着赵桓:“皇上这一走,汴京怎么办?”

赵桓的本意,就是只图自己能跑得了就行,没想对汴京负什么责任。李纲偏偏一针见血地当众把这个问题给他兜了出来,这让他非常尴尬。他沉下脸道:“朕已任命你为汴京留守,守城之事你自去料理便是,何须问朕。”说着,他抛开李纲,便要迈步登舆。

李纲见此情形,只有破釜沉舟了。他急走两步挡住赵桓的去路:“皇上留步,请听微臣把话说完。如臣言之不当,可立斩臣首于殿前。”

赵桓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面上明显地挂满了愠怒。这个李纲真太不识相!可是赵桓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撤了或者斩了李纲,另找何人留守汴京?他只好竭力忍住怒气:“唔,好,你讲,简短点,朕没工夫听你长篇大论。”

“微臣遵旨。微臣敢问皇上,在一马平川的地势上,是皇上的车驾跑得快,还是金军的马队跑得快?”“呃……自然是金军的马队快。”“皇上可知,金军是长于攻坚,还是长于野战?”“长于野战。”“圣驾西迁,行踪能否保密?”“举朝播迁,何密之有?”“金军倘得知朝廷去向,其主力不围汴京而径去追击皇上,皇上以为护驾的禁军能否抵挡得住?”“这……”“如果抵挡不住,皇上将以何计自保?朝廷又将安身何处?据理衡情,皇上和朝廷是留守汴京更为安全,还是播迁于外更为安全?”“这个嘛……”

这一系列的问题,赵桓都没细想过,经李纲这么步步为营地一问,他才意识到,如此匆忙逃跑的后果其实十分严重,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样一走了之。

这时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吴敏等大臣都已陆续到来。吴敏在赵桓即位后除门下侍郎,已属执政之一。他原先觉得,朝廷西迁或南狩不失为一条权宜之计,听了李纲方才的一番问话,才感到还是李纲考虑得更为周到,乃上前进言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李右丞所言甚是,现今虏军已近,皇驾仓促出幸,实是险而又险也。”

赵桓对李纲的问话略加回味,大有醍醐灌顶之感,后悔自己太不冷静,险些酿成大错。就着吴敏送过来的台阶,他便欣然宣布:“诸卿言之有理,两险相衡取其轻。传谕各宫,把车上的东西都放回去吧,朝廷不走了。”

白时中、李邦彦和张邦昌几个人,闻听赵桓夜半三更倏尔又决定离京避敌了,甚感意外却又正中下怀,已连夜命家人将行李打点停当,让家眷们只俟朝廷的车马一动,便相跟出城。岂料刚刚赶到宫里,却见出走的事又让李纲三言两语给废了,不禁十分窝火。白时中不肯干休,上前奏道:“启禀皇上,老臣以为目下还是走为上。汴京现有精兵数万,足可为皇上断后。李纲之言纯属推卸责任,皇上万不可为其所误。”

赵桓见他又来纠缠,心里十分腻歪,一挥手道:“朕意已决,卿勿多言。”

白时中却执拗地不肯罢口:“皇上能听李纲把话说完,亦应听老臣把话说完。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老臣……”

赵桓烦躁透顶,勃然作色:“放肆!你说谁偏听则暗?你的话朕已经听了不下一百遍了!罢了,朕看你年事已高,也该回家休息了。从今日起,你不用再上朝了,就待在家里颐养天年吧!”这就是说,白时中头上那顶乌纱,从现在起就算是戴到头了。白时中闻言如雷轰顶,他愕然一怔,旋即哆哆嗦嗦地扑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老臣知罪!”

李邦彦也不甘心朝廷迁移的事眼看就要成行却又被李纲搅黄,正想帮衬着白时中说两句,却突见赵桓动了怒,而且这一怒非同小可,顷刻间便将白时中一撸到底了,他吓得把涌到喉咙眼儿的话又咽了回去,暗想幸亏我这张嘴迟张了一瞬,否则我李子美脑袋上这顶乌纱也要不翼而飞了。

李邦彦回头看看张邦昌,正欲与其悄声嘀咕,赵桓的目光向着他们扫过去:“你们几个的意思呢,是想守还是想走?”

李邦彦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张邦昌却先开了口:“启禀皇上,臣此前为白时中庸论所惑,现已洞悉其非。纵观全局,弃城避敌实非上策,臣以为圣驾不宜轻动。”听张邦昌这么一表白,李邦彦也不敢再支吾,忙附和道:“臣与张侍郎意见相同,以为圣驾不可轻离汴京。”在心里他却暗忖,这姓张的可真不是个玩意儿,一眨眼的工夫,就面不改色地变了嘴脸,今后对这厮可要小心。

其他宰执不待赵桓发问,便纷纷表示赞同守城,再无一人敢出异议。

赵桓对众大臣口径一致的表现很满意,觉得这才体现了他作为皇帝的无上权威,于是他高声宣布:“朕已决意坚守汴京,誓与汴京共存亡。再有妄言弃守者,午门问斩!”

众大臣与全体禁卫将士闻声一起跪倒,齐呼皇上圣明。

李纲觉得机不可失,应当趁热打铁把赵桓的决心敲死,不容其再有反复。他实在是被赵桓的反复无常搞怕了。因此他马上提出建议,请皇上亲临宣德楼,勉励将士们杀敌保国。赵桓既然决定了坚守汴京,当然便对将士们的斗志重视起来,当下允准了李纲的建议。于是李纲便与吴敏合计,请吴敏即时为赵桓撰写一篇演讲稿。

吴敏过去经常为赵佶草拟诏谕,撰写这种东西是轻车熟路。片刻间文稿拟就,其大意无非是金人猖獗,欲覆宗社,朕决策固守,各令勉励,臣民一心,尽忠报国云云。赵桓看过,予以认可,遂率众臣趋至宣德楼,登楼向已集合在这里的禁军兵将宣读。

禁军将士中的多数都是本地人,妻儿老小多居于汴京,接到护驾迁移的命令后,很多人都怀有抵触情绪。现在忽闻皇上亲自宣谕,要改弦更张固守京城了,立时精神振奋群情激昂,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呼声骤然而起响彻云霄。

赵桓受到一片山呼万岁的热烈气氛感染,一时间底气又充足起来,思维也变得敏捷了。他当即拍板,任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任命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曹蒙为亲征行营副使,擢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吴敏为知枢密院事。诏令在大晟府设行营司,辟置官属,赐银、绢、钱各一百万两、匹、贯。他还宣布,文臣自朝请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并将校官诰宣帖三千道,许李纲便宜行事。这就是说,李纲可不经朝廷批准,在一定级别范围内,自行委任文臣武将三千名。这个权力是相当大的。由此不难看出,赵桓是把守城这一宝,全部押在了李纲身上。

李纲再拜受命。一场几乎已是不可避免的朝廷大逃亡终被制止,他在欣慰之余,却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肩上担负的巨大压力。因此这时他的心情并不轻松,反而备感沉重。有了宣德楼宣谕这一幕,赵桓应当不会再变卦,那么下面的戏会唱成什么样子,便全看他的能耐了。这出坚守汴京的戏怎样才算唱得好呢?与汴京共存亡不行,朝廷是在他的坚决主张下留下来的,汴京亡则大宋亡,因此他只能与汴京共存,无权与其共亡。否则他就是血染城头战死阵前,也将是大宋王朝的千古罪人,其罪万死莫赎。

我能行吗?我有这个把握吗?李纲扪心自问,心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惶惑。

他不禁闭上眼睛,暗自祈祷了一句:“苍天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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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钢琴精灵的美好时光

    钢琴精灵的美好时光

    小朋友,你听说过钢琴精灵吗?她热爱音乐,她善良可爱,她最喜欢与小朋友们为伴。她与小朋友们的故事随着美妙的乐曲在人间广为流传。在《钢琴精灵的美好时光》这些故事中,你会看到钢琴精灵那轻盈美丽的身影,她用充满智慧的头脑引领你走进美妙的童话世界,为你的童年增添一分靓丽的色彩;她那颗善良的心会帮助你克服困难,让你学会坚强;她的故事像是一个传奇,又像是发生在你身边。请轻轻地走近她吧,让她陪伴你成长,让她的美好心灵陪你度过美好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