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高鹗一听雪芹说秦钟之死,悲伤过度,导致宝玉荒书废学,便乘此问道:“先生,你的书稿好像描写宝玉有同性之欢的不只秦钟一人。先生笔端之下,宝玉对蒋玉菡(琪官)、水溶(北静王),他们两个的同性关系,只粗写而不细描。”雪芹一听,如雷轰顶,即时面如桃红,一时竟尴尬难堪。正是:
往事不堪回首,此时有口难言。
雪芹听高鹗又提及宝玉的隐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兰墅兄,宝玉早年确实‘行力偏僻性乖张’,他滥交同性,更喜好异性。这事不提即可,一提又是一笔风流孽债。当初,宝玉在冯紫英府上,第一次见到蒋玉菡时,见他那音腔柔滑,媚态风流。其心脉早已滚滚绵延不断,随对其依恋不舍。可巧的是,这蒋玉菡竟也是双性之躯。故两人对视那一瞬间,四只眼珠一转,心灵即相通,情投意合,竟惺惺相惜起来,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原来这琪官,是一个唱小旦的戏子,在京城的贵族阶层无人不晓。他的唱腔润滑娇甜无比,嗓音空灵绝妙。他戏服一着,步姿一移,双眼一闪,舞台的形象美若天仙。特别是他饰演《牡丹亭》的女主角——杜丽娘,其媚态神韵极美,仿佛杜丽娘再世,以致朝中王侯将相,京城贵族公子,民间阔佬巨贾,睹之无不为之倾倒,为之失魂落魄。”雪芹一席话切入主题,高鹗闻之乐不可支。用肯定的口吻道:“先生,听你这么说,琪官又是与宝玉一样,有着男儿身女人貌的特征,难怪有同性癖好的王孙公子,一见心魂飘荡,如痴如醉。”雪芹道:“兰墅兄此话极是,那时,忠顺亲王正是看中琪官的妩媚迷人。借着他在京都有权有势与用重金诱惑,曾发狠话说:‘琪官乃是他见过最心仪的一个,一定要把他弄到手把玩。’所以,他叫府内管事史长官邀琪官到王府唱戏。琪官当初以为能到王府唱戏,是王爷欣赏他,器重他,是自己一种荣耀。可是,原来这忠顺亲王有迷恋同性癖症。像琪官长得男女不分的容貌,正合其胃口。不论他是在台上,还是在台下,其楚楚动人的魅态,正是忠顺王梦寐以求的。故尽管鸳鸯有假,却戏水似真。这忠顺亲王,此人极好淫,府内妻妾多如牛毛,只是把她们独个玩腻了,才找同性来娱乐。琪官的岀现,正好给他换换口味,尝尝异道。但琪官怕其威,感其恶。所以,只好听从其命,任他行乐闹趣。”雪芹话音刚停,高鹗接话道:“听先生这么说,王府变成淫府了。”雪芹只微微一笑,表示认同。然后道:“兰墅兄,不要说是王府,那时,称得上府第的大户人家,基本上都是这般风花雪月。只是个别当家人,对此不张扬而已。”雪芹说。高鹗此时无不感慨万分地道:“历代王朝所描述的春宫图,大肆渲染,赤裸裸的画魂,清晰晰的图案,款款艳艳,色色生香,把后宫的秘事发扬光大,把帐帏的性趣拉开,便成了当时一道刺眼的风景线。所以当时有条件的权贵,自然便有样学样,肆无忌惮地放纵情欲。”雪芹一听高鹗所言,竟哈哈大笑道:“兰墅兄,你在朝廷做事时间长了,秘闻听多了,异趣也见多了,自然是见多识广。不知兰墅兄,对此有何体会?”高鹗见自己一番议论,竟引来火烧身,赶紧抢白表明道:“晚生既无权,且不贵,只是一介书生而已,岂敢有此非分之想。此等游戏,也不合晩生之为。”正是:
断背由来偏权贵,风流自有公子追。
高鹗话语刚停,雪芹心情异常复杂。他沉思良久,生前的生活画卷,一幕幕,一桩桩,又浮现在他的脑际……
宝玉的男性好友如秦钟、柳湘莲、冯紫英、蒋玉菡、北静王等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最让他念念不忘的是,心交挚友秦钟、北静王与蒋玉菡三人。虽说往事如烟,但那早日彼此之间挚诚至亲的情景,犹如滔滔春水暖心,绵绵不绝,脉脉温馨写意。北静王,人虽性情潇洒,慈悲为怀,厚道儒雅,但心事却难于尽畅。也许,是千岁之体难以对等,而产生心理障碍,故做起事来缩手缩脚。水溶命贵为王,人也不傲慢,可是与其相交,老是有不自尊的感觉,所有一切的一切,好像是其赐予似的。雪芹追思至此,竟百念横生。一会儿心兴勃然,一会儿又悔不当初。高鹗此时见雪芹心绪波澜起伏,更问道:“先生,又有悲喜逸事可讲?”雪芹道:“兰墅兄,恭喜你!”高鹗一听“恭喜你”三个字,感到莫名其妙,反问道:“先生,此地有何喜可恭?”雪芹才慢条斯理地道:“兰墅兄,我俩聊完这悲悲恨恨的红楼之时,正是你该重见天日之刻。”“先生,此话何解?”高鹗惊奇地问。雪芹道:“兰墅兄,你生前在任以‘操守谨、政事勤、才具长’见称。为官清廉,以致你晚年家贫,两袖清风。而品行则中规中矩,才情学说誉满京华!在你临来这里那阵子,主管判官已与我道明,说兰墅兄你本来到此报告之后,即可转身再世。但上面坊间,相当一部分红学弟子,对你怨声载道。好在这里的主管判官开明有度,既体谅我有话需与你交接,等‘梦里’各事杂项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之后,再请兰墅兄回上面去。为了弄清楚那册可恨的书稿,解释疑惑,竟让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陪伴我,实使吾之心内疚不安。”高鹗细听雪芹一席话,从容而虔诚地道:“先生,既来之,则安之。吾弄不清楚大是大非,我即时赶去偷生又有何意义?再说,难得今日有幸在此与先生相聚一场。晚生生前酷爱你的惊世之作《红楼梦》,所以,别人封吾为‘红楼外史’雅号。为使先生的惊世之作能传春秋万代,晚生夜以继日,用近三年时间,续下后面那四十回拙作。尽管所续章回内容,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且局部曲解先生的思想意愿。但个中缘由与苦衷,日后会向先生逐一端详道明,使是非曲直有一个了结,以敞开心扉。”雪芹接话道:“兰墅兄续作已是倾心诚笃,汗血斑斑,其功德将长留于史!难得你一片灵心惠意,钟情于梦里的悲欢离合,我在此再一次深表敬佩与谢意。兰墅兄,拿酒来,与你再畅饮一番,等会心酣耳热,再聊聊宝玉、琪官、北静王等一干人的所谓‘龙阳’之兴。”正是:
高鹗生前醉梦里,雪芹死后有知音。
雪芹与高鹗饮了几杯酒,心中快畅,遂把往日的情景逐一细述:
那天,宝玉在冯紫英府上与蒋玉菡相遇,两人彼此心魂已畅荡。为表示亲热与诚笃,他俩互换汗巾,以作为“友情”之信物。只是蒋玉菡强调:“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系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并在宝玉耳边小声道:“宝二爷,我在城东紫檀堡有房子,离这里二十里路,你明日午后过来,我在那里等你。”说毕,从袖口内拿出一纸条递与宝玉道:“里面有我的住址。”宝玉接过纸条,兴致勃勃道:“玉菡兄弟,久闻你的大名,今日之遇,可见缘分已到,我明日一定前去拜访。”宝玉见蒋玉菡如此妩媚标致,内心便产生一种朦胧之美,故他的“龙阳”之兴,不觉竟从心起。第二天,宝玉果真带了李贵、茗烟,三个人骑马上路,直奔城东紫檀堡而来。原来这紫檀堡,是一处绿树成荫,环境幽静怡然之地。紫檀堡这地方不算大,也只住着十几户农家,每家每户都垒起围墙。李贵手拿着地址,找到蒋玉菡住处。宝玉急急从马上先跳下来,此时茗烟敲了几下门。一会儿,蒋玉菡把门打开,一见到宝玉,即时心驰神往,满腔热情地道:“宝二爷今日亲自光临寒舍,有屈贵尊。”宝玉道:“什么尊不尊?贵不贵?彼此是兄弟,何需客气讲套话!”刚进门,只见院内两侧,各种花草茂盛,丈来高的翠竹飘摇沙响。右侧石圆台与四个石鼓,精工磨成。院中央水池嵌着假山,鱼儿优游自得。宝玉大叹道:“玉菡兄弟,这小小院子竟如此奇巧别致,简直是一处怡园。”蒋玉菡只是笑而不语。茗烟、李贵拴好马来至院内石鼓坐下歇休。蒋玉菡随带宝玉进厅堂,宝玉见厅中装饰非一般,心想,这气派哪像一个戏子的家宅?是非富即贵之人,才能住这等气派的雅宅。此时,宝玉正在细赏厅堂陈设,见挂在墙壁上那些字画,酸枝台上的几件瓷瓶,都是年代已远。宝玉正在独一观赏,只见蒋玉菡亲手把茶递至宝玉面前道:“宝二爷请慢用。”宝玉接过茶杯先呷了一口,然后问道:“玉菡兄弟,你何时在此安身?”蒋玉菡应一声,还不足两月,随之凑近宝玉的耳边小声道:“这几间房屋,还有那几亩地,都是王爷赐与的。”宝玉便问:“哪个王爷?”蒋玉菡说:“还有哪个,北静王。”宝玉瞬时心头一怔,忽然之间,又想起秦可卿仙归时,北静王来送殡与其相遇的情景(……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宝玉又问:“北静王常来此处吗?”“王爷闲时就来,无定时定刻。”蒋玉菡说。“哦,原来如此。”宝玉说。蒋玉菡反问道:“二爷见过王爷吗?”“见过,早前可卿姐姐仙归,王爷来府送殡见过一面。王爷是风流人物,给人的印象极好,只是自那次与他见面后,我无缘与之重遇。”宝玉说。蒋玉菡用关切的口吻说道:“这好办,下次王爷来时,我告知你来过这里,并对他有思念之情。”宝玉一听,双手一恭,高兴万分地说道:“谢谢玉菡兄弟惠意。”说毕,眼睛紧紧盯住蒋玉菡。蒋会意,随挽住宝玉的手进里间。正是:
莫说同性皆相斥,命里情缘有谁知。
暂且不去说宝玉与蒋玉菡,他俩在房里做些什么。再说这忠顺王,最近见琪官不来王府唱戏娱乐,便派府内管事长史官到处寻找无果。他思人心切,只好动用府内多名暗探四处打听琪官下落。其中有探子终于打听到贾宝玉与琪官前些日子,在冯紫英府上两人交换汗巾的情况。忠顺王闻知,喜出望外。随吩咐长史官前往贾府来要回琪官。(即《石头记》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里面讲到的情节)
雪芹讲至此,无不伤心地大叹道:“那次老爷(指贾政)岀手确实是重了。”高鹗见雪芹讲累了,就劝道:“先生,先饮盅茶,歇一歇。晚生听先生刚才的详述,眼界大开。想不到忠顺王、北静王两位千岁,同时为一个戏子着迷,各自费尽心机。看来,这琪官果真在台上口腔润滑,台下则舌头灵动,有着无限诱人的魅力。不然的话,王孙公子,个个见之沉溺作贱。对其宠爱,对其承奉;与之偷欢,与之融魂。”雪芹见高鹗说得入理,接过话语道:“兰墅兄,这琪官最惹人之处,在于其玉体柔肌,神情似俊如娇,这才是众人为之倾倒因由。只是各人之个性有异,所以,其表露出来的行为举止不同。忠顺王喜欢琪官,是明目张胆的,把其当作一种荣耀,一种性掠夺与猎奇;北静王喜欢琪官,则是筑巢取乐,把其当作雅宠怜惜,闲时既可赏之,又可与之销魂;而宝玉喜欢琪官,只是青春萌发之时,性冲动使然,随之与其眷恋相欢,其心则无异念与亵玩之意。”高鹗细听着雪芹这看透人心的概括,击掌叫绝道:“先生阅人无数,经历丰富,看物睹人,窥探一眼,已知全貌。”雪芹道:“兰墅兄,过奖了,待我把宝玉与琪官的故事讲完,了却一段公案……”
“宝玉与蒋玉菡在房内床上,光着身子,互赏一番。他两人缠绵完华,又搂颈抱腰互诉心中之情。话题幼稚可笑,两颜愉悦,两心尽畅。宝玉突然问:‘兄弟,北静王对你体贴吗?’蒋玉菡道:‘王爷没得说的,他对我事事关心备至。你都看到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王爷为我而为。特别是他在床上,对我好极了,一切举止行为,犹如怜香惜玉似的。不像那恶心的忠顺王,我去王府唱戏,事后都要留我过夜。我最讨厌他在床上,只知自己取乐,不顾我的感受,简直就像魔鬼一样可怕。二爷,你对我之情也不薄,我也喜欢你。待下次王爷来这里时,我请你再过来,大家尽兴快快乐乐,同醉一回。’说毕,又把宝玉抚摸一番,才依依不舍地与宝玉穿衣道别。可惜好景不长,宝玉与北静王在此也只相会过两次,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就带一干人,把琪官请回去。”
高鹗一听琪官终被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请回去,感到大惑不解,便向曹雪芹问道:“先生,难道这琪官,是卖断给忠顺王吗?”曹雪芹道:“那倒不是,只是那忠顺王霸气十足,而这北静王则属于儒雅大度,故北静王不便与忠顺王争夺一个戏子而遭天下人耻笑罢,况且这事本来就不是雅事。”这时,高鹗笑笑对着曹雪芹道:“难怪先生笔端之下,称这北静王是一代‘贤王’呢。”高鹗话音刚落,雪芹摇摇头,无奈地也笑一笑,来面对高鹗的善意挖苦。正是:
身姿曼妙胜佳人,圆润唱腔醉众君。
权贵王爷争相伴,风情万种致魂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