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贾长歌自山下为乡民祛病除邪归来,见到叔父贾行坐在桌前发呆,老贾道长手里捏着一封打开过的信件,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在忧虑还是在惆怅。
贾长歌在叔父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关问道:怎么了?叔叔收到不好的消息了么?
贾行回过神来,看了看侄儿,又看了看手中捏着的信件,把它慢慢地递到贾长歌手中,不无忧心地说道:淳于大人终究是把你推荐到嘉靖帝眼前了。
贾长歌拿到信件,还没有展开看,听到叔父的话,心中好似万马奔腾,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几乎无法顺畅呼吸,激动之外还是激动,六年了,他贾长歌抛弃女儿身份,来到这青云观修仙练道已经六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天,学业有成,享誉一方,得一契机靠近权力的中心,靠近那个身边围了一群道士的痴迷于炼丹修道的嘉靖皇帝,只有靠近权力的中心,才有扳倒杨伯卿,为母亲,为小荷,为许许多多被国之蠹虫戕害的百姓复仇的机会。
六年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个离杨伯卿不远处的屋子里,秉性纯良的李墨戈扳着他的肩膀,一双温和的眼睛注视着他,温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叮嘱:姑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身世飘零,自身难保,你父亲也还在狱中,你若想为你家人讨一个公道那也要等你父亲安全了再图大计,并且姑娘复仇之前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即不再牺牲你和家人的性命,也能在大仇得报之后全身而退,不伤自身.......
李墨戈,谢谢你,在我最莽撞无知的时候指引了我的路。贾长歌已经记不太清李铭硕的容颜,却永远忘不了李墨戈那双慈悲的双眼。
叔叔,淳于大人的举荐一定能成功吗?贾长歌忽然想到成功率的问题。
贾行看了一眼侄儿,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心和盘托出:思年跟我说过,他和如今的秉笔太监黄锦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小徒弟太监十分熟络,如果我们有需要的话,他可以推动一下。
贾长歌悬着的心又放回肚子里,只是习惯成自然地顺口挖苦道:他可真能认识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长歌!贾行对侄子习惯性挖苦陶思年的做法十分不满,轻声呵斥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思年客气一点儿?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把这话对你讲而只对我讲,还嘱咐我不要告诉你吗?他就是怕你瞧不起他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朋友。我劝你要像对自己家人一样对待他,珍惜他,不要冷了他的心。
贾长歌乖乖地听叔父训斥,嘴上不说,心里仍然是不服,心想:我又没有请他来我的贼船之上,是他自己非要上船的,我还成天担心他朋友众多,哪天喝酒说漏了嘴把我给暴露了呢,你以为有了他,我日子更加轻松了么?
贾行见侄儿不语,以为他乖乖听话了,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这次有淳于大人的推荐,又有思年保底,想来你入宫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进宫之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疏忽大意,我们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包括思年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了,你若出了差池,陪你上路的可有数十口人之多,千万要谨慎。
贾长歌看着叔父,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做过的那个梦,那时候母亲刚刚被杨伯卿设计杀害,她还在大病之后的昏睡中,她梦到天灾降祸,梦到有一个人和他肩并肩一起逃亡,一起流浪,她一直以为身边这个人是杨季卿,没想到无意中转头一看,这个人居然会是自己的父亲,她好失望好失望,她只想和自己的伴侣一起颠沛流离,不想和父亲永远在一起。
有的梦映射了人内心的愿望,有的梦却真的能预言未来。
贾长歌,你何其幸运,有一个如此不落俗世的父亲陪伴你浪迹天涯、道观为家。
有父亲溺爱的女儿会有自轻自贱之人么?
叔叔,我会一千一万个小心谨慎的。贾长歌郑重地对贾行承诺。
紫禁城西苑,嘉靖皇帝的寝殿。贾长歌带着两个小道童站在寝殿门外,等待皇上的召见。与陶思年熟络的那个青年太监名叫景岩的站在他身边,悄声叮嘱他:贾神仙,我听我师傅黄公公说过,皇上的病乃是心病,心病终须心来医,贾神仙不是外人,我才跟贾神仙提个醒的,您为皇上诊治时一定要注意皇上的情绪,千万不要让皇上更加神伤。
贾长歌丝毫不敢怠慢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况且他还是陶思年的朋友,赶忙低声道谢:多谢公公提醒。
实际上在淳于彬寄来的信件中已经提及嘉靖皇帝的病情,总是会在睡梦中惊醒,醒后惊恐狐疑,长期睡眠不足导致身体疲倦,头疼欲裂,性情暴躁。嘉靖帝还对内阁次辅徐阶说过他怀疑壬寅宫变中有被冤枉的宫人化作了厉鬼,在紫禁城出没。徐阶情知曹端妃之死对嘉靖帝的精神打击极大,虽然事隔多年,亦耿耿于怀,便回答:这名被冤枉的宫人生前身份尊贵且与陛下最为亲近,无端被冤杀,怎么可能不化作厉鬼呢。(原句:帝曰:“壬寅大变,内有枉者为厉。“徐阶曰:“彼生而贵近,段受枉,能无为厉!“)
嘉靖皇帝的身边本来有一个叫陶仲文的道士专门负责驱除宫中妖孽,只是几年前陶仲文羽化登仙了,彼时宫中还有一名声名显赫的山东籍道士蓝道行,人称“蓝神仙”,蓝神仙擅长占卜吉凶,转化运格,并不擅长祛病祝由之术,群臣为表忠心,纷纷向皇帝举荐精通祛病祝由术之道人,老太监黄锦和几个徒弟筛选时,景公公拿着淳于彬的推荐信对黄锦说:师傅,这位淳于大人所推荐的京城郊外青云观道人贾长歌我早有耳闻,听说他把阴阳术和祝由术结合起来使用,治好了许多心有魔障之人;同时也练得一手好丹药,据说他和他的长辈一起出家,叔侄两人都常常服用自己炼制的丹药,因此两人都是青春永驻,容貌鲜丽,仪表非凡,令人一眼望去,真以为是天人下界,仙子莅临人间。
黄锦公公听了徒弟的话,稍加思索,说道:不只是淳于彬一个人提到了此人,我这里还有一个京官也提到了这个道人,说他养了一只活了好多年的白兔,那个白兔还会捣药,他做出来的长生不老丹药便是那只老兔子捣制的,真不知道这人是何等的仙风道骨,不落俗尘。
景岩公公顺水推舟:既然已有两位官员推荐此人,那师傅不妨让他进宫一试,我们也顺便见见这个人是何等的光耀似神仙,让皇上开开眼也是好的。
就这样,贾长歌在一群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众多妄图以方术获得圣宠的幸运道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