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杨昼夜颠倒的毛病经过这次发烧纠正了过来,白天宇大娘帮冬儿带孩子。这个娃儿醒着的时候格外精神,格外调皮,宇大娘解开襁褓给她换尿布,她便趁老奶奶叠尿布的功夫拿脚后跟瞪着褥子,一蹬一蹬地仰面溜走了,一边溜一边憋着一脸的坏笑,宇大娘拽着她的脚踝把她拽回来,她也不着急,不哭闹,逮住一点儿空就蹬着褥子滑走。
日头高一点儿,太阳暖和一点儿,宇大娘就把杨杨抱到院子里,把她放在一个箩筐里,下边垫着褥子,把刚产完小羊的母羊牵过来,宇大娘笑着跟杨杨说:小杨杨乖,大羊羊过来给你喂饭饭吃。
杨杨吃饱喝足了,宇大娘和兰兰带着她去看鸡鸭鹅,看牛羊猪,小丫头没见过这些跟人不一样的活物,两眼一瞪直放光,黑眼珠乌溜溜地转,看了这个看那个,高兴得咧嘴直笑。
第三天,冬儿借穿了宇大嫂的一身棉布衣裳,挡住自己的绸缎袄裤,说是去党家庄附近打听家人消息,她租了一辆牛车,出发上路,来到党家庄,打听到从外边来的姓周的泥瓦匠的住所,来到周宁家大门外边。
周宁外出干活去了,大门是半开的,冬儿能瞥见宋大婶和女儿小莲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也能听到宋大婶呼唤女儿的声音还有小莲这个小哑巴嗯嗯啊啊的声音。
冬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时间竟相信小荷还活着,也在院子里和母亲妹妹一起做活,一起说笑,一起等着主公和小姐回来。
可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小荷早已经因你而死,她小小年纪便成为了黄土下的一具尸骨,全都是拜你所赐。
冬儿胸口一阵绞痛,痛到她皱眉捂胸。怕站久了被人发现,她赶紧将早已写好折好的信件从门缝里扔进了周宁家的院子,然后仓皇离开。
那封信也只不过是一句话,还是写给杨季卿看的:我在附近村庄居住,一切安好,三日之约不赴,他日另寻时间回党家庄再约,此信阅后焚毁,勿留。冬儿亲笔。
三日后,杨季卿带着杨晨如约而至,然后只能看到冬儿的亲笔信,看不到她人在哪里。
得知主家小姐还活着,周宁夫妇抱头痛哭。他们将冬儿的亲笔信递给杨季卿看,季卿焦急地问:婶子难道连她的背影都没有瞧到吗?
宋婶说道:不曾看到,我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听到,等到风刮得纸飞起来的时候我才看到有这么一封信,我不认字,等到天黑你周大叔来家的时候他读了信我才得知是我家小姐写的,老天爷保佑,我家小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杨公子,你这是把我家小姐从严大官人府上救出来了吗?
杨季卿也是在帮衬周宁一家的过程中才得知哥哥对冬儿的母亲及宋婶撒谎,说冬儿是被当场内阁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强行婚娶过去了,冬儿的母亲安修师太本来是想以民告官,夺回女儿的,谁知出发前一晚上庙里失火,师太命丧火海,宋婶又被人恐吓威胁,连夜逃往乡下老家。
周宁从南方回来后,方才得知家里的灾祸之严重程度不低于主公在浙江的牢狱之灾,又听说妻女曾经半夜被黑衣悍匪恐吓,更加感受到黑幕重重,暗夜无边,原来的老家也不敢呆了,又搬迁至祖父辈居住过的老家---党家庄居住。
杨季卿辗转寻觅,方才寻到党家庄来,起初周宁一家三口对杨季卿的到来又怕又恨,后来发现杨季卿并无恶意,况且周宁谋生艰难,生活困顿,幸得杨季卿不断接济,方才有房子住,有饭吃,况且小荷的牌位在杨家祠堂里放着,身份还是杨季卿的侍妾,周宁夫妇对他渐渐放下戒心,只要是季卿造访,必然会留他吃顿饭再走。
然而杨季卿从来没有告诉过周宁夫妇冬儿的真正下落,他不想说,也不愿意说。
宋婶猜测自己家小姐是从严世蕃府上逃出来的,杨季卿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不戳破哥哥的谎言。
周宁说道:既然小姐已经逃出龙潭虎穴,还在我们附近居住着,还能过来给我们送信,说明她现在的处境还是不错的,可能小姐也是怕有人尾随公子而来,所以不敢来赴公子的三日之约,公子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妙,我们家姑娘这辈子已经是被高官子弟给毁了,倘若再被抓回去,恐怕性命能不能保都难说,风口浪尖上,还是让姑娘在外面呆一阵子吧。
经过周宁提醒,杨晨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杨季卿说道:公子,咱们来的路上我隐隐约约感觉走在我们后边的一个单身客人一直都是同一个人,不曾变过,难不成,真有人跟踪我们不成?
听杨晨这么一说,杨季卿不禁骇然,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冬儿逃走后的这三天,他和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到衙门点卯,上班,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还以为能迷惑住哥哥,事不过三,三日之后,哥哥就会对他放下疑心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太嫩了。
冬儿,你果然是没有辜负老天爷让你经历的那些磨难,学会了保护自己。杨季卿心中默默地想。口中说道:若真的是有人跟踪的话,我们就先不要主动出去找冬儿了,先让她在外面住着,我给了她几两银子,应该够她用一阵子的,她现在这么机警,应该也不想让我们找到她,等风口浪尖过去了,咱们再慢慢寻她。
周宁、杨晨、宋婶都点头表示同意。
杨季卿主仆二人在农家小院里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赶在天黑之前返回了城内。
深夜,杨伯卿的书房里,光线昏暗,灯影绰绰,一个腰上别刀、脸上有疤、身段短小精干的黑衣男子跪在雇主面前复命:杨大人,那个妖女的确没有被四公子藏匿在党家庄。
你可查看仔细了?杨伯卿对他所雇佣的刺客的判断将信将疑。
查看仔细了,四公子晌午头赶到的党家庄,在那户人家吃的午饭,我亲眼见的他们一桌子人,并没有那个妖女,更没有什么襁褓中的婴儿,四公子离开后,我一直在那家人的屋子后面隐蔽着,晚上掌起灯来,我也没有看见多余的人影,我在那户人家的房屋后面蹲伏了四个时辰,竟一声婴儿啼哭都没有听到过,大人可以隐藏踪迹,婴儿总是要啼哭的。
迟大侠,你的耳朵可是好用的?杨伯卿的脸色在烛光映衬下格外阴暗晦涩。
回杨大人,虽然听不真切屋子里的人所说的话,但是总能听到声音。
那好,我再嘱咐你一遍,继续在那户人家外面蹲伏,一旦发现那个妖女的身影,立刻斩杀,决不要拖泥带水,除她之外,再不要滥杀无辜,尤其是她手中那个不足百天的婴儿,你若是敢伤那个婴儿一根毫毛,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属下都记清楚了,立即斩杀妖女,绝不滥杀无辜,小郡主的性命比天要大。
小郡主不只是性命,连根头发丝儿都不能掉。杨伯卿又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
属下明白,请大人放心,只要发现了那个妖女的踪迹,我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不取到她的首级,我绝对不会来见大人。
那就好,下次来见我,我一定要见到她那颗漂亮的脑袋。
姓迟的刺客抬头看向杨伯卿,他心中有个疑问,却不敢问:既然那个妖女有那么漂亮的一颗脑袋,你为什么一定要她死,不让她活着呢?
杨伯卿似乎看透了刺客心中的疑问,他冷笑一声,说道:因为她是红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