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铃是你的养子,你带他走吧…我想,回门派重修。”穆凇轻轻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小莫铃,话出口得很艰难,但却不容置辩,“以后若再想相见,就只能凭缘分了。”
几滴眼泪落在木桌上,缓缓润湿,散尽了滚烫。
…
“不要怪你娘,”莫未看着神色没入阴影中的莫铃,缓缓道,“她只是不想连累我,和尚且年幼的你。”
“我带你离开那个镇子后,走过了许多地方,最后在青林村落脚定居,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谁曾想,某一日竟能再见他。”
…
坡上那一别后,巳辰以为莫未定已恨透了自己,便不敢再回去找他,同时间一场劫难,突兀而不意外地降临了。
白虎林三百多个强盗围困晨暮楼,为首的强盗头子誓要将巳辰割头分尸,只因为巳辰害死了他兄弟,他们帮的二当家。
以一敌众,已是九重境界的他也未尝不可,只是迫于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刀枪和人潮,巳辰一步一步退向自己的晨暮楼,直到楼门前,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持刀的人,不是白虎林的强盗头子,甚至不是任何一个白虎林的强盗,而是晨暮楼中一个默不作声的负责洗衣做饭的垂垂老妇,也是唯一一个巳辰没有使用明赭针控制的人。
人世间的信任,真是脆弱得让人禁不住心颤吗?
巳辰茫然地叩问,却不知道该问谁。
那是他第一次下杀手,强横的实力再无收敛,一拳夺去了步步紧逼的白虎林帮主的命,并将其余的强盗也都震出了晨暮楼前的这片土地。
后来没人再敢回来寻仇,毕竟,无谁愿意与阎王再来一场殊死搏斗。
未受任何驱赶的老妇一瘸一拐地自己离开了晨暮楼,什么也没拿,什么也没解释,如此孑然,而缄默的苍凉。
无以为家。巳辰看着留给他的被砸得不堪入目的那楼,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依旧一直在流浪,过往曾温暖的种种俱是假象。
伤好后,他开始潜心研究巫族术法,找寻能更好地控制他人的办法,某天,终于初有所成,数个形态各异的符号已跃然纸上,却还缺了一些雕琢的材料。
巳辰走遍了好几个江湖上的集市和店面仍没能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不过听到一人说有个隐士那兴许会有,于是他便去了。
未曾料到,重逢是如此猝不及防。
在看见莫未的那一刻,巳辰的脑海中乍然轰鸣作响,半天过去才想起来什么掉头就跑。
已有警觉的莫未立即起身追了上去,追过了田里小道,甚至追过了市井街巷,依依不饶之下,总算在一处篱笆外将他牢牢地堵住了。
“是谁?”莫未看着这熟悉的装束沉声问道。
巳辰低着头,有点喘不过气来地轻轻答道:“巳辰。”而后收声,微微撇过了脸去。
莫未一直盯着他,无意望见那漆黑兜帽下的一点面容,便迟疑道:“阿辰?”
巳辰猛地一震,几分惊喜悄然溢起,他将手紧攥在宽大的袖袍之下,略慌乱地出声:“你还记得我?”
莫未…其实,也快忘了。他不是没有回到那个村子过,也得知了巳辰被众人赶走之事,只不过悲怒之余因为毫无头绪就没能去找他,再加上后来要照顾穆凇以及莫铃,逐渐那种悲怒也淡下了。
“这些年,你过得怎样?”莫未怀着愧疚问。
巳辰简短地把过往三两笔带过,谈到关于前些年的那件事时,不可避免地停滞下来。
“那事,真是你做的?”莫未静静地看着他。
巳辰点点头。
“理由?”
巳辰摇了摇头。
莫未走近他一步,将手放在他微颤不止的肩上,“所以,你会说话的,是吗?”
巳辰瞳孔一缩,直接抓住了莫未的手目光略急切地盯住了他,指着自己颈上那个小匣子道:“是,是这个。”
莫未目光转向那个震动发声的匣子,一时惊奇,“你做的?”
巳辰微微点头。
“这么精细的东西,”莫未观察良久,叹道,“你的天赋,真是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能说话了,想必生活也会轻松一些。”
巳辰心头莫名一紧。
“只是……你终究成了我不想看到的样子,”莫未想到巳辰口中他掌控强盗的种种,无可奈何,“前尘已了,若无必要,今后还是不要再见吧。”
那最末一句飘然落地,便与斩钉截铁无异地,断去了他所有退路。
回到晨暮楼之后,巳辰快要疯了。
练功好几次都险些走火入魔,没压制住过去的隐伤不说,还平添了不少创口。
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自己做的错事,是不是太多了呢?既然如此,便不妨再多错一次吧,他不允许,不承认,不甘于,莫未一句再也不见就彻彻底底地离开他的生活。
于是走投无路的巳辰选择了,绑走莫铃。穆凇已走,这个孩子大概就是莫未的中心了,把他带回晨暮楼,莫未他,也一定会来的。
理智已被浓浓悲怆压抑住的巳辰在失光的夜幕下晦暗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