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和灰烬。莫未回去时,所见就是这幅场景。
久违的血腥气,开启过的铃铛,无一不显示着这里曾遭遇过的危机。
到底是谁?!莫未站在尚有余温的残烬上,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于晨暮楼。对峙。
莫未静静地看着这位名声已显的鬼楼主,目光澄然。他什么也没有带,没有事先安置长弩,也没有偷偷藏好暗器,佩剑侧挂在身上,却也没有要拔出的意思。
“未。”竟是巳辰率先开口,而且是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阿辰。”莫未微微阖上眸,眼底是夙夜奔波的疲倦,“是你吗?”
“是。”巳辰哑声答道,他收紧了裹在身上的黑衣,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毫无防备地便走到了离莫未极近的地方。
莫未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脚抬起悬在半空,却又止住了,只是沉默地对上巳辰的眼神,看清了那眸底一如既往的夹杂着晦意的清澈,许久,终究妥协。
“阿铃在哪?”莫未转头望了望巳辰身后的那座楼阁。
“还没睡醒。”巳辰轻轻答着,陪在他身边往楼门走去,“你——会留下来吧。”
“你说什么?”
“和我,和阿铃,和晨暮楼。”巳辰眼中闪出一丝期冀。
莫未没说话,只是放空了一会目光,而后颔首。
…
彼时的莫铃并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巳辰是害他的人还是救他的人?这点疑惑在莫未来了之后也便消散了。
和从前几次没有预兆的离别一样,他又离开了那个本以为会一直待下去的村庄,进入另一种生活。
…
“可是,这些事情和啸月阁有什么关系呢?”莫铃困惑地发问道。
莫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指尖按在额角,抑住了那几分从心底蔓延出的隐痛,轻叹,“穆老阁主,是你娘的父亲。”
“什…么?”莫铃一怔,从没想过那传闻中的人竟会是自己的至亲。
穆凇所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传到了啸月阁等人的耳中。
莫未在长街上采买时,被隐在暗处的人“请”到了穆老阁主面前。
得知自己女儿下落不明外孙还被人掳去的穆奚大怒,计划着召集阁众攻打晨暮楼。
适时穆行刚升任啸月右使,正年轻气盛,以为那鬼楼主九重实力大概与自己八重巅峰的差不了多少,于是瞒着穆奚接下了刺杀巳辰的单子,决意为姐姐报仇。
结果,很自然地,穆行被抓,晨暮楼与啸月阁彻底结怨。
莫未一直未归。巳辰坐在林边枯等了几夜,等到却是他归来时各立两方。
九重强者之间的对决,必定是声势浩大的。
然而巳辰却无意与穆奚的战斗,总想去看看战场后方的莫未,便难以避免被穆奚抓住各种漏洞,终是伤痕累累地落了地。
巳辰半跪在石土上,强撑着一点一点挪到了不远处莫未的身前,鲜血涂抹在灰暗崎岖的路上,他抬头,艰难而像是哀求一般地说:“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了啊……”
莫未垂眸死死地攥着拳。
穆奚皱眉瞪着两人,“你们是串通好的?!”他早就因为女儿这么年轻就生了个孩子而对莫未心有怨怼,此时又知这人与他人合起伙来夺了自己外孙,不由急怒之下,几剑斩向莫未。
莫未武力低微定是不敌,难以解释后被剑气击飞重伤,唇微微开合了几次,漏出的却只有触目惊心的血流。
巳辰全身都在颤抖,眼神都有些恍惚起来,却依然直直地盯着莫未身上深可见骨的伤痕,内力刹那汹涌暴动,血色的纹路不知何时又悄然爬上了他的脸颊。
穆奚正对自己下的狠手有些后悔,但咬牙再转过来看时,巳辰已走火入魔。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巳辰问过他的妈妈:“杀戮是罪孽吗?”
妈妈点头说:“妄自杀戮的人会受到巫神的谴罚。”
“可是我呢,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啊。”
“我的孩子,”妈妈眼眶忽然湿润了,“你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吾神没有阻止你的出生,那你的存在就是合理的,你若是犯了错,也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所以现在,这就是他所应受的惩罚吗?
杀戮的感觉是什么,我已经知道了,也,不需要再重温了。
巳辰轻轻站起来,把手放在心口,内力内力翻腾。好像有谁在叫他名字,可是他已经,听不清了。
不止听不清,他还看不见,说不出,闻不到,仿佛一切都被拖入了无尽的深渊。
等到巳辰感知回归时,穆奚已口吐鲜血昏迷了过去,周遭也跪倒了一地的啸月阁众。莫未倚着身侧的大树喘气,意识模糊不清。
巳辰冲过去小心地抱住他,对上他有些浮散的目光。
“你…还是留手了。”莫未半笑半叹地道,而后便是真的再说不出话来。
巳辰一点点咧开了嘴,也想笑,却好像忘记了要怎么笑,双手无措着,不敢去碰莫未,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黑缝还未隐去,他不想让他看到。
谁都知道,此事,是难以善了了。
巳辰将穆奚与他的儿子关在了一起,每天派人送去吃食,莫未则躺在晨暮楼里养伤。可是只有莫未自己知道,从那日开始,他一天比一天地虚弱,喝什么药都没用。
于是终有一天,莫未留下一封信,寥寥几行字,便离去了。
他说让巳辰照顾好莫铃,他说让巳辰别伤害穆奚父子,他说,此生遇你,其实,无悔。
无悔。两滴清泪落在纸笺上。
那日晨暮楼前,哨声遍起,声声似问天,问地,问魂,问见弃之人。
草木恍若皆无根,疏疏落落,下了满空的桐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