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向来运筹帷幄,女儿总是自叹不如,又怎么会······忤逆爹爹呢。”忤逆,是啊,爱上他,便是忤逆,不愿利用,便是忤逆,我一生穷尽所追求的情和爱,到最后都不得不付之东流,心中隐隐的抽痛与不甘。
爹爹叹了口气,转而又用极尽温柔的话语,扶起跪在地上颤抖的我:“爹爹不过是随口一问,双儿又何必怨自己呢?”
“爹。”我轻轻应了一句,其实我知道,父亲的心里,有的永远是狼子野心,就连他偶尔的关心,都系满了凉薄和敷衍,他一直将我当作身边最有利的棋子,他对我慈爱,旁人不知的,只是他掩藏在慈爱下的狠厉,不是父亲对女儿的,更像是布局之人对待工具的,随时可以为了自己的地位,牺牲我,放弃我。
千年的黑暗,我为了父亲的野心,杀了不知多少的人,与他意见不和的,他看不上眼的,他要除去的,我一个不留全杀了,魔,修的就是黑心的道。
可是阿临不一样,我从来不忍心欺他,骗他,瞒他,利用他,甚至连亲口告诉他我是谁都不忍心,我害怕极了,他会在某一时某一刻知晓我身份的时候,将我弃了,就像是放弃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我心里衍生出来的厚重的黑暗,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他总是赋予我温柔,让我一颗从来不曾温暖过的心,也尝到了深深的,入心的暖。
我曾经对着无数人绽开笑靥,是应为我要完成任务,才不得不逼着自己,阿谀奉承,可扪心自问,这千年以来,我真心的笑,从来只是为了他一个人,哪怕是看着他喝茶,看着他下棋,看着他的背影,我也总是高兴的,因为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之间,我只希望能和他相守一生,从此这世间再多黑暗,再多不甘,都会离我远去。
我甚至无数次想过,只要帮着父亲坐上魔尊的位置,我便去祈求阿临的原谅,不管他是否还愿意像从前一样温柔对我,我都想陪在他身边,倾尽自己的心去对他好。可到了那时,我还能脱身吗?
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嫌弃自己卑贱如尘土,却要将一尘不染的他拉下泥潭,呵,江映双,你真是自私透了。
“双儿,你且好好想想,今夜,爹爹要知道你的答案。”他只留下这么一句极尽寒凉的话。我愣了半晌,眼眶湿润了,到最后竟然流下了眼泪,再是掩面痛哭。
下一世吧,我一定干干净净地爱你。
我起身,不知是不是瘫了太久的缘故,眼前一黑,我强撑着意识,引着灵力缓缓平复心中的不适。
抬手留下一封墨迹未干的信,除了魔界宫殿。没有人拦着我,我知道,是父亲的吩咐。
“魔相大人派我来知会你一声。”有一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一月之内,若还未有成效,你便等着那位心上人替你收尸。”那人语气清淡,却是我熟悉的语调。
“他做了什么?”我木然的眼睛霎时间恢复了眸光,扯住那人的衣领。
“魔相大人在你体内种下‘隐’。”隐,父亲为了让我替他做事,在我的身上下了隐,若一月之后,无解药,那么我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向外走,眼睛很干很涩,流不下眼泪。
不知多久,我走到倥偬山前,望着念希院,眼角悄然滑过一滴泪,轻轻的。
我化出朝黎,刺向心口,汩汩的鲜血从心头涌了出来,可我的全身却没有一点痛意,雪染红了念希院子里栽着的荼蘼花,妖冶的颜色一下子爬上了荼蘼的花瓣,顺着脉络一点一点绽开。
也好。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在我闭上眼的那一瞬,我似乎又回到了万月楼,那时初见,一眼万年。不知何时,一白衣少年偏偏走来,向我伸手,像是阿临,却又不是他······
“念希······”唤我吗?
“玩累了,就该回家了。”他的声音若有若无的缥缈,仿佛一颗石子投进大海深处,不见了踪迹。
我想追寻,抓住无限黑暗里的光亮,却有源源不断的黑暗将我吞噬,我兀自挣扎徘徊,却始终不及。
手上有些湿润,可并未下雨,那缥缈的声音逐渐哽咽,再后来归于尘土,消失不见,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了丝毫。我大概是死了。
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受万箭穿心的痛,也不用受生不如死的重。我那个遗世独立的公子,我大约是再也不能看你一眼了。
我的指尖轻颤,扯着嗓子想喊出一声“对不起”,可不管我如何用尽气力,给予我的,永远是沉默,我发不出声音。或许上苍悲悯众生,或许我还有一未了心愿,昏昏沉沉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片清明,我朝着那方光亮走去,指尖轻轻颤动,忽然间有一股力量将我从虚幻中带了出来,我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一月未归倥偬山,却并不觉得陌生。我斜眼,便看见了一旁守着的阿临。他望着我,红着眼眶,怔怔不说话。
良久、良久,良久。
我张了张嘴,想与他说话,可嘴唇一动,顿时便觉得心口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叫我倒吸口凉气,说话也使不上劲来。
阿临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握住我的手,将灵力化为最柔的方式,从我指尖渡进。我从阿临那里得到细微的,却源源不断的灵力,才终于恢复了些气力。
“······公子。”我浅浅说了一句,含着心中炽热的想念,却再也唤不得一声阿临。
“对不起。”我强忍住内心的心疼不止,对不起。
“公子。若有一天,我与你注定背道而驰······”话至一半,却不忍心再往下问了。
他也是沉默,不说话,只是望着我,过了许久,开口:“背道而驰?小思弦,你倒是说说,如何算是背道而驰?”他的嘴角是盈盈的笑意,却与往常不尽相同,眼中犹存的一丝悲伤仿佛也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你说对不起,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听见他说这句话,我心中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大概是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我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嘴角泛着苦笑:“你知道了。”
很肯定的语气,没有什么疑问。
“嗯。”他答。语气淡漠,仿佛从前那个温柔的阿临从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消失过。
“你想要什么?那个东西?”他对我笑着,我却仿佛看不见他,“白思弦,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