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京王城百里,道路两旁已经逐渐荒凉了,人烟越来越稀少,两旁的树林倒是郁郁葱葱,再走远些乃是茫茫一片风沙大漠,隐约可见几处绿洲,在日光灼热中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像是海市蜃楼一般,云投下了巨大的影子,像是飞翔在天空中的巨大怪物。
听闻沿着大漠的方向一直走,走上个十天半月,便是北境的地界了。
与商队告了别,竹灵珈与秦越戈一人牵了一匹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相顾无言,看着天色渐晚,又不能转头回西京王城,便寻了一处破庙生火,将包袱里的干粮烤一烤填肚子。
秦越戈一看见竹灵珈那张脸就觉得肋骨疼,他这可真是祸从天降,昨夜竹灵珈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险些要了他半条命,看向竹灵珈的眼神中也多了些幽怨。
竹灵珈最受不了大老爷们唧唧歪歪,翻了个白眼不去管他,同时她也很是不理解,明明轻泽国师已经撤销了对玖容大王子的逮捕令,怎么秦老将军还是这么心急火燎地将自己送出了城?上一顿还能吃上香喷喷的小点心和烧鸡,这一顿就只能就着水吃干巴巴的烤馒头,心理落差极大,她咬了一口馒头,疑心秦老将军会给自己的儿子偷偷塞些好吃的,便伸手去抓秦越戈的包袱。
秦越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道:“吃吃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
竹灵珈眼睛一瞪,道:“将军之子好威风,连我吃饭也要管!”
秦越戈心里一琢磨,现在回西京是不可能回去的,不如先找到玖容,长相相似也就罢了,竹灵珈能将玖容的一举一动都模仿得如此传神,那么她必然是见过玖容的,且不论她幕后主使者是谁,先找到玖容才是正经事。
“要吃的也可以,你带我去找玖容王子。”秦越戈道。
“找不到啦!”竹灵珈一边伸手去抓秦越戈高高举起的包袱,一边道:“那老小子死球了。”
秦越戈倒吸一口冷气,面对着秦越戈怀疑的目光,竹灵珈有些心虚地解释道:“你别看我啊,又不是我杀了他。”
“多多少少也算是我救了他吧,他身边那个女人死了,他也受了很重的伤,救不回来了,他说他是王子,让我帮他,具体帮他什么,怎么帮他也没来得及说,我琢磨着吧,他是个王子,那八成是让我帮他回来继承王位,人家诚心诚意嘱托了,咱也是盛情难却啊!”竹灵珈坐在火堆旁,挠了挠小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秦越戈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瞎话编出花来了不算,她竟然还真的这么做了,这冒牌货还真是胆大妄为到了极致。
“人嘛,总要混口饭吃的不是?”竹灵珈笑道。
合着一国君位,在她的眼中只是“混口饭吃”?秦越戈的三观都要碎裂了,将不要脸发挥到此等程度的人,他还是生平仅见。
“就算他敢让,你还真敢来?”秦越戈问道。
竹灵珈摆摆手,脱口而出:“总比做马贼强。”
秦越戈皱眉:“你是马贼?”
竹灵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弱弱道:“我可以不是吗......”
北境荒芜,人烟稀少,多得是沙匪马贼,秦老将军年轻的时候没少跟他们打交道,可以说将军府和马贼就是天生的死对头,秦越戈摆出了一副军爷的架势,道:“大胆悍匪!”
然后头上就遭了一记暴捶,竹灵珈瞪着眼睛道:“你说谁悍匪呢?”
外边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二人挤在小破庙里围着火堆烤馒头吃,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算是竹灵珈善心大发,还是就着烤馒头将她如何遇见玖容的经历说出来了,结合秦越戈已知的一些情况,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半年前,前西京王逝世,玖容登上王位,但是正值丧期,所以并未举行继位大典,因为老西京王太过溺爱儿子,将好好一个人模狗样的王子养成了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搞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三个月前,玖容王子外出游猎,大国师轻泽以“神的旨意”为由,宣布罢免了玖容的国主之位,将他驱逐出境。在西京,国师的地位甚至与王室不相上下,她说那是神对王子的考验,自然也没有人质疑,玖容便被驱逐了,然而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国师手下六位长老之一的重潭长老居然公然叛逃,掩护玖容逃出了西京。
轻泽国师手下的六位长老都发过誓要终身侍奉望舒明塔,以黑纱覆面不露真容,不可下塔一步,这位重潭长老据说是轻泽国师同父异母的姐姐,在带着玖容王子逃亡北境的路上得不到望舒明塔的庇护,灵力逐渐枯竭,最后衰弱而死。
将最后一个肯帮助他的人累死,身后还有重重追兵杀手伏击,玖容却执意要前往北境腹地,然而他从小娇生惯养,根本受不了北境恶劣的气候,不久也染了重病,竹灵珈就是这个时候遇见他的。
“竹”是竹灵珈养父的姓氏,从小她就被当成男孩子养大,在北境的名字叫做“凌珈”,旁人都尊称她“凌珈少爷”,有着养父这个马帮大当家罩着,日子过得很是自在,后来马帮内部发生了叛乱,大当家倒台,竹灵珈一下子从“凌珈少爷”变成了过街老鼠,与玖容倒是同病相怜。
竹灵珈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是玖容只有一个双生弟弟遗落民间,男娃不可能长着长着就变成了女娃,竹灵珈虽然被当成男孩子养大,心里还是清楚自己性别的,身上该多的不多,该少的不少,她也没想过自己会与高贵的王子有什么关系,所以认定两人长相相似只是因为巧合,并没有多心。
玖容死后,竹灵珈左右无路可去,便动了碰碰运气的心思,赌一把,赌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于是她将玖容埋了,拿上玖容的佩剑作为信物,来到了西京,好在这姑娘还不傻,她来到西京之后,先是在赌坊茶楼等地混迹了半个月,将各位大臣的家底立场都打听了个遍,连哪家大臣的第几房小妾爱穿什么颜色的肚兜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笼络了一帮朝臣,这才昂首挺胸地扣响了王城的大门。
当真是毫无破绽,若不是轻泽怀疑玖容已死,有心试探,恐怕根本无法发现这个“玖容王子”是个冒牌货。秦越戈叹了口气,道:“玖容为何执意要前往北境?”
竹灵珈道:“我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说是北境有第一代西京王留下的宝藏,有可能玖容是想找到宝藏然后夺回王位吧。”
秦越戈皱起了眉毛,宝藏这种糊弄小孩子的传闻连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子都骗不到了,居然还有人会当真?
“不如我们也去寻找宝藏算了,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多好的事啊!”竹灵珈怂恿道。
“我本来也不愁吃穿。”秦越戈富家少爷脾气上来,哼了一声,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夏虫不可语冰?夏天的虫子哪里会见过冬天嘛!”竹灵珈没听过这句文绉绉的中原谚语,认真起来,哈哈大笑道:“你偏要跟夏虫去说冬天,是虫傻还是你傻?”
秦越戈愣住了,这看起来粗鲁至极之人说话还颇有几分道理,难道这就是大智若愚?
竹灵珈被这个“夏虫不可语冰”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忽然看到秦越戈神色一紧,将食指凑到嘴唇边,道:“嘘,噤声,你听。”
竹灵珈便止住了笑,嘟囔道:“听什么啊?很安静啊,什么声音都没有。”
然而说完这句话,她便知道秦越戈让她听什么了。
实在是太安静了。
破庙中只能听到火苗舔舐柴火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虫命,没有马嘶。
甚至连风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