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就算听到狼嚎狐鸣都不算稀奇,听不到才是稀奇事,二人进破庙生火之前将马拴在了破庙侧面的木桩子上,隔着漏风的一堵墙,原本还能听见马儿嚼干草喷鼻子的声音,此时却是一片寂静。
竹灵珈担心那两匹马自己跑了,或者是被什么野兽叨了去,漫漫长路没了马可谓是举步维艰,她出身北境马贼帮派,最是清楚马的重要性,秦老将军给他们准备的两匹马都是日行一千夜奔八百的好马,她喜欢得紧,便踢了秦越戈一脚,道:“喂,你出去看看,马怎么没动静了?”
秦越戈一直是被人伺候的大少爷,还没有谁敢这样对他呼来喝去,对竹灵珈道:“要去自己去。”抱着肩膀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自己去就自己去!”竹灵珈哼了一声,然后推门出去了。
她快步走到栓马的地方,松了一口气,那两匹马好好地拴在木桩上,草料也充足,只是那两匹马似乎很是害怕,大气也不敢出,竹灵珈使出浑身解数安抚也没有用,不知是什么东西,能将两匹良驹吓成这个样子。
月光从木门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破庙正中的神像上。
秦越戈观察了一下这间庙,觉得这破庙甚是诡异,这庙不大,供奉的是月神,是在西京很常见的月神祠,月神像已经破损了,彩绘斑驳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能看出来雕刻得十分精美,应该是出自大师手笔,尤其是容貌,几乎可以与生人相媲美。
西京供奉月神由来已久,少说也有千年,据说是当时中州之乱刚刚结束,西京暴君当政,月宫中的仙人不忍心苍生蒙难,展开了洁白的羽翼降临世间,为苍生排忧解难,却因为违反了天条,被责罚折去羽翼,只能永远留在人世。据说月神是个俊美无俦的绝色男子,金银玉石堆砌成山也映射不出他的半分美貌,总之就是美得惊天地泣鬼神,所以后人为其塑像时也是极尽华丽。
这个破庙中的月神像长身玉立,羽翼一般的长袍拖在身后,容貌精雕细琢,十分生动,只是一条长长的裂痕从那微笑的嘴角处延伸而出,慈祥瞬间变成了阴森可怖,那双眼睛就如同活的一般,看得秦越戈头皮发麻,他换了几个角度,试图躲避开神像的目光,可是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越想越觉得害怕,便想去叫竹灵珈,回头一看,竹灵珈已经回到破庙中了。
只是很奇怪,竹灵珈是倒退着走进破庙的,走到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
然而下一秒,秦越戈便知道,竹灵珈看见了谁。
轻泽国师紧跟着竹灵珈的步伐走进了这间破庙,金色滚边的黑袍雍容,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她先是将手掌放在心口,对着正中央那尊破旧的月神像行了个礼,然后微笑着对竹灵珈和秦越戈道:“两位,夜路走多了,当心遇见鬼。”
对于竹灵珈来说,见到轻泽,还不如见鬼呢,西京女子不得参政,但是西京的国师却是个特殊的存在,每代的国师都是女子,一生奉献于望舒明塔,黑袍罩身,聆听神谕,渐渐也就没有人在意她的性别。
轻泽国师到底有多强大,没有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轻泽国师很强大。
通体黑色的法杖握在手中,顶端镶嵌着黑曜石,深沉的颜色毫不起眼,却仿佛能够吸收光芒一般,这根黑色的法杖将洒在轻泽周围的月光尽数吞噬,仿佛这个女人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根法杖,而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深渊。
法杖的末端轻轻点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然而此时此刻,就算是一根针落在稻草堆里,在竹灵珈的心中也无异于鼓槌落在了鼓面上,震耳欲聋。
竹灵珈虽然胆大包天,却不代表她不会害怕,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轻泽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她慢慢后退,与轻泽拉开距离,然而这破庙已经退无可退,一掌将墙壁拍塌然后翻墙逃走的可能性她觉得不大。
“王子殿下。”轻泽笑眯眯地行了一礼,虽然礼节很到位,却让人感觉她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多少尊敬,反而有些嘲弄,道:“您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竹灵珈清了清嗓子,仍旧在嘴硬,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玖容,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只会死得更快,不如嘴硬到底,硬着头皮,能拖一刻算一刻,反正她活了这十八年,别的没有,脸皮绝对够厚。
脸皮不够厚,也叩不开西京的城门。
轻泽负着手,在破庙中开始踱步,道:“这个世上,是不会有无缘无故相似的两个人的,阁下想必不知道,你这张脸,和当年的翡姬有多么像。”
秦越戈轻声脱口而出:“翡姬?”
竹灵珈不知翡姬是何人,将目光投向秦越戈,秦越戈上下嘴唇碰了碰,作口型提醒道:“翡翠美人。”
竹灵珈不知道翡姬是何人,但是整个西京乃至北境,都不会有人不知道“翡翠美人”这个名字,传闻那是个姿容绝世的女子,从一个美玉遍地金银成山的地方而来,因此得名,她的容貌和和莹润无暇的玉一般,让人神晕目眩,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关于她的歌谣传唱在草原和戈壁,竹灵珈从小就会唱。
没有搞错吧?轻泽居然说自己和那个传闻中的翡翠美人长得像?编瞎话也要考虑一下可信度吧?
竹灵珈虽然对自己的脸很自信,但是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先王后为了抢夺翡姬生下的一对双生王子,设计害死翡姬,可谓是红颜薄命,小王子玖筠被奸人夺走流落民间,再无音讯,如今大王子身死,我朝若是能迎回小王子玖筠继位,也是喜事一桩,算是我轻泽的无量功德,阁下意下如何?”
竹灵珈盘算着,将轻泽的话外之意听了个明明白白,轻泽根本不在意她是谁,也不在意她是不是玖筠。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坐在王位上的傀儡而已。竹灵珈盘算着,如今自己在北境已经没有立锥之地,来西京也是想碰碰运气混口饭吃,若是能坐上王位,好歹衣食无忧,她向来胸无大志,没什么一统天下的雄图伟略,刚要开口讨价还价,便听秦越戈怒喝一声:“你休想!”
竹灵珈:“......”
秦越戈怒目而视,对轻泽道:“你休想!窃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休想我们会为虎作伥,容你这奸诈之人把控朝局!”
这一番话他说得大义凛然意气风发,比那戏台子上的威武小生还要勇猛上三分,颇有要慷慨就义的架势,把竹灵珈心中的小算盘给断送了个干干净净。
“好啊,那么小王子玖筠在流落民间时就死去,和现在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轻泽的红唇微微勾起,黑色的兜帽下隐约可见眸子的闪光,说不上妩媚也说不上温柔,也不觉得阴郁,却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竹灵珈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暗骂秦越戈逞什么英雄好汉,这下子尴尬了,只怕她这一趟来西京,别说没捡到王位,连小命也要送在这。
“慢着!轻泽国师,杀了我,你就不怕西京王室血脉断绝酿成大祸吗!月神之怒,可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竹灵珈为了保命,开始信口胡诌,她从北境来,北境人并不信仰月神,她也不是特别清楚月神与西京王室血脉有什么关联,只是脱口而出,用月神来压一压轻泽的气焰,不管是不是管用,先将名头最大的搬出来。
没想到轻泽听了这话,道:“原来你真是玖容。”
这是什么因果关系?提了月神就能证明自己是玖容,那自己这落荒而逃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罢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月神之血的秘密,我便不杀你。”轻泽道:“只要你,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
轻泽像是嘲弄一般,道:“王子殿下,说到底,您不该自视甚高,妄图窥探望舒明塔的秘密。”
说罢一挥衣袖,法杖点在地上,一个大活人瞬间变成一阵黑色的烟雾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