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疆域何其之大,雍城只不过是边关小城,若不是靠着往来西京三十六国的贸易,根本不会如此繁华,饶是这样,与帝都的繁荣也相去甚远。中原上国,万国来朝,连带着中原人,甚至是血统中有几分中原血统,都值得骄傲,中洲各国大大小小王侯,也只有中原国君有资格称之为“皇帝”。
竹灵珈找人打听了一下,走官道的话,从雍城到帝都,至少还要三天的脚程,她虽然不赶时间,却也怕夜长梦多,第二日便整理了行装,补充了干粮和水,牵着那匹枣红骏马出了客栈,走到城门口时,看到路边有个算卦摊子,周围围了一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
一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人想不开在城门口吵架?也不怕动静大了将守城的官兵引下来?竹灵珈爱凑热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见是一个破衣烂衫的老道士,被一个中年大汉揪起了衣领子,骂得唾沫横飞狗血淋头,那老道士似乎想辩驳几句,却被推推搡搡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手中那“逆天改命”的破布招牌都掉在了地上,一根削得并不精致的树枝,挂着一块米袋一样的粗布,甚至背面“陈记粮油”的字迹还没抹下去,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竹灵珈观察了一下,那咄咄逼人的中年汉子穿着西京的服饰,腰佩镶金匕首,浑身上下就差把“富有”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应该是西京来的客商,不知那老道士说了什么,那西京汉子竟然如此恼怒,一边推搡一边让周围的人给他评理。
“大家伙儿来评评理啊,这老道士满口胡言,说我将有血光之灾,哪有大早晨就用这种话咒人的!不是要骗钱是要干什么!”那大汉嚷嚷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老夫骗你做什么!老夫是中原第一神算子,你个西京蛮子!”那老道士涨红了脸,勉强挣扎道:“你让老夫给你算命,既然是算命,哪能捡好听的说?要听好听的你去茶楼,二两银子拍下去,想听什么让那说书的给你说!”
人群中有个拿着折扇的长须男子皱眉道:“平白无故,提在下作甚?在家说书虽是不入流的行当,可从来不骗人!”
那老道士怒了:“你这意思,是老夫骗人了?”
人群一片哄笑,竹灵珈挤在人群中,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号称中原第一神算的老道士是个假道士,在雍城好多年了,每天走街串巷吆喝算命,专骗外乡人,听说这老道士从前在中原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知怎么竟然混到了这步田地,以行骗为生。
江湖骗术一向如此,先是危言耸听一番然后哄得算卦之人掏钱罢了,谁能想到今日碰上了个脾气爆的,也算是这位“神算子”运气不好了。
于是便有人笑道:“神算子,你今日出门不看黄历,怎么不知道今日不宜算命啊?”
那神算子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拯救苍生扶危济困?拯救苍生你们懂吗?扶危济困怎么写你们知道吗?”
那西京汉子狠狠啐了一口,撸起袖子便要动手,忽然听有人嚷了一句:“官兵来了!”
众人一看,果然一队巡城官差从城门方向走来,朱衣银甲,腰间佩刀明晃晃的,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众人可不想平白无故惹上麻烦,人群顿时作鸟兽散,那西京汉子也愤愤道:“便宜你了!”然后扔下那老道士,拍拍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竹灵珈本来也打算离开,人群散去,那老道士跌坐在地上,原本就打满了补丁的衣衫已经被推搡得皱成一团,他用枯如树皮的手抚平了衣领,拾起那根当做拐杖用的“逆天改命”招牌,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尝试了几次却都失败了,这让他很是挫败,原本就不太好看的面色变得更加灰败了,扶着后腰叹气。
竹灵珈猜想,这老道士八成是腰上有陈年伤病,所以使不上力气,她本不想管闲事,却不知为何走了过去,伸手将那老道士搀扶起来。
小的时候,自己有一次贪玩跑了出去,却迷失了方向,不凑巧碰上了沙狼群,是义父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己,但是义父一人敌众狼却受了伤落下了病根,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可是他手握成拳轻捶后腰的样子还是深深刻在了竹灵珈的记忆中。
看这老道士面有菜色的模样,想必生活甚是不易,但凡他有一点办法,都不会选择当这个坑蒙拐骗的“神算子”吧。
“多谢这位小少爷了。”神算子点点头,感激地道,语气中颇有几分讨好。他没看出来竹灵珈其实是女扮男装,看她虽然衣着普通,却牵着一匹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骏马,便认定这人是个富家公子,称呼了一声“少爷”。
“那么告辞,老丈珍重。”竹灵珈没有否认,略一点头,沉着声音道。
“小少爷看着面善,心肠也好,作为报答,我神算子帮你占一卦吧?”神算子满面堆笑道。
竹灵珈下意识便想拒绝,这老道士的签筒因为抽出了一只下下签,被那西京富商一巴掌掀翻了,散落大街各处,放眼望去至少二十支全是下下签,只怕他那签筒中就没有好签,尽是骗人的把戏。
“不了吧。”竹灵珈推辞道。
那老道士苦笑一声又怎会不知道竹灵珈心里想的是什么,他长叹一声道:“那人是真的命不久矣,我有心帮他......”
只是神算子就算叹破了天,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故作高深罢了,竹灵珈揶揄道:“老丈,我瞧着你这话说漏了一句,应是‘你看他有钱,又像个傻的,有心帮他‘才对。”
神算子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很是窘迫,想挽回几分面子,扯住了竹灵珈的袖子,忽然道:“我给你看手相吧,耽误不了太多功夫。”
竹灵珈皱了皱眉,看来不让这老道士瞧一瞧,他是不会让自己走了,便点头应允,反正只是瞧个手相,这老道士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不就得了?
然而转瞬她便又犯了难,看手相讲究个男左女右,男子看左手,女子看右手,眼下自己扮作男人,又不是真的男人,别人给她看手相,要看哪只手呢?
纠结了好一会,却听那神算子道:“烦请小少爷将两只手都摊开与老夫瞧瞧。”
这倒是省了竹灵珈纠结伸哪只手的问题,可是这天底下哪有看手相不分男女两只手都要瞧的?
神算子解释道:“老夫看相与旁人不同,左手看的是过去,右手看的是未来,自然都要瞧的。”
这说法倒是新鲜,竹灵珈有了些兴趣,大大方方将两只手都伸了过去,她手指细长,指节如竹,虎口处还留着练剑的茧子,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的手,甚至不那么像女孩子的手。
旁边卖饼的大娘见竹灵珈伸出了手,大嗓门笑着嚷嚷道:“小少爷你可别被这老神棍给唬住了,他前年也是这么跟俺说的,说俺右手是个娘娘命,后半辈子能大富大贵嘞!俺现在还在卖饼不是?”
“去去,做你的饼去!”神算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对竹灵珈陪着笑脸,道:“小少爷莫听他人言语,老夫这就开始了。”
说罢竟然闭上了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脸上的愁苦神色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严肃,还有那么几分正经的意思,竹灵珈觉得奇怪,道:“老丈要给我看手相,为何闭上眼睛?”
神算子道:“卜卦乃是通天之术,岂能用凡眼来看?自然是要用心来看的,此术难成,自然不是人人都会。”
旁边那卖饼的大娘将锅里的饼翻了个个,笑道:“小少爷,这老东西说你缺心眼呢!”
神算子皱眉,似乎是想回身去跟那卖饼妇人吵上几句,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制住,即使他闭着眼,竹灵珈也能感觉到似乎是有一种近似于目光的力量落在自己身上,神算子神情越发严肃,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缓缓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竹灵珈被太阳晒得头昏脑涨,试探着问道:“你刚才,是睡着了吗?”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神算子刚否认完就打了个哈欠,场面十分尴尬。
卖饼的大娘看热闹都顾不得锅里的饼散发出焦糊味,心急地催促道:“算到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神算子反复打量着竹灵珈,口中啧啧称奇,道:“小少爷想必是出身不凡,命格之奇乃是老夫平生仅见......”
卖饼的大娘嗤笑道:“又是这套话,也不知道换点新鲜的。”觉得索然无味,回身去吆喝着烙饼了。
神算子踌躇了一番,扯着竹灵珈的袖子,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完后又觉得憋着不说太难受,不等竹灵珈答话,又道:“小少爷请借一步说话。”
偏僻无人处,那老道士低声问道:“小少爷幼时,可遇到过什么危及性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