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佑，你看哪件好看？”穆紫拿着两条襦裙，冲君佑比划。
“有什么区别啊？”君佑嘟嘴，上下打量了几下，犹豫地说，“这两件不都一样吗？”
“瞎啊？蓝的袖子有弧度，黄色这件有流苏啊！”穆紫痛心疾首，就这样还能娶到媳妇吗？
“……”君佑不想搭理她，“不就是过个女儿节吗，以前又不是没过过，再说你都成亲了，还过什么女儿节？”
穆紫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打量衣服，难得没有怼他：“今天我可是要作为彻彻夫人出席宫宴的！听说女儿节的时候，群臣都将自己已及笄又未出阁女儿带过来，盼着能攀到一个好人家。”
还彻彻，到本尊面前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叫。君佑腹诽。
“赶紧出去，姐姐我要换衣裳了。”
君佑刚掩上门，转身便瞧见刚从兵场回来的何彻。何彻扬扬下巴，示意询问穆紫是否在里面。得到肯定回复后，他压低声音道：“外面人多，你去安排几个人护着卢小姐周全。”
“她不和我们一起吗？”君佑疑惑。
“人多眼杂，怕有照顾不周，不好看。”何彻面无表情。
这卢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杨百升肯定要拿来做文章。
君佑会意，着手安排。
身旁的门突然打开一道缝，穆紫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甜甜道：“你回来啦？我在厨房蒸了米糕，等下先垫个肚子吧？”
“好。”何彻捏了捏她的脸。穆紫猛地红透了脸，结结巴巴地：“我我我……我马上就给，给你送来！”说完，便转身关上了门。
何彻不由得心情大好，带着笑离去。
城南那家店上了新镯子，待会儿带她去看看吧。
“小姐，这回和大将军出席宴会，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侍女茴香在卢苓杉身侧小声嘀咕，“别忘了老爷对你的期望！”
卢苓杉闷闷地应。那日她还在家中学着湘绣，突然爹爹就告诉自己要嫁给何将军……直到现在她都有点恍惚。闺房中羞涩密谈的婚礼，真的到来了，即使是这何大将军，让她去做小，她自是不甘……何将军是好，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啊……
“要我看，就是小姐你太心善了！要是学几个手段，依你这一等一的容貌，将军不得成天围着你，眼睛都挪不开吗？”
不过，爹爹说了，给将军生个儿子，家里的两个阿弟就能有出息了。想到两个软软的白团子缠着
自己唤阿姐的场景，卢苓杉嘴角浮出笑意。
不管啦，既然爹爹的安排，那就一定不会错的。
茴香眼珠子转了转，嘀咕：“小姐，你说这何将军怎么就不来看你？上回见了那大夫人也没多国色天香啊，是用了什么狐媚……”卢苓杉听了，狠狠瞪她一眼。茴香立刻断了话头，低头：“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姐姐平日里对我多好，你也是看到了的。咱这三天两头就有的各式小点、新式绸缎，都是姐姐亲自送过来。我要是有什么小病小痛，姐姐也是亲自煎药。你却如此恩将仇报？”卢苓杉怒斥，“何将军来不来是我的问题，与姐姐有什么关系！”
“二夫人，该启程了。”门口有小厮唤。
“知道了。”卢苓杉起身，收了怒气，带着茴香离了房间。茴香这丫头的嘴怕是要出事，但毕竟都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了，回来记得再说说她就罢了吧。
耍心机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姐姐对自己很好，若是害了她，自己也会不安的。
女儿节极妙，妙在初夏，暑气未燥，晚风送凉。姑娘们彩衣飘飘，在毛绒绒的灯笼光下，个个面若桃花，令人赏心悦目。公子青年们看人面桃花，心如猫爪挠。
说实话，楚怀瑾现在心里很慌。当然是也是有激动和喜悦的，但是他面对的现实是残酷的。他发现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他完全没有学会如何与自己喜欢的姑娘相处。与他的紧张相比，白卿词反而要自然很多。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很热的样子？”白卿词偏头看到他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有点好奇。
“没事哈哈哈，因为人有点多，就有点挤得热了。”楚怀瑾尴尬地挠了挠头，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你想去放河灯吗？听说女儿节是都要去放河灯的。”
白卿词想了想，说道：“要说放河灯我其实倒是有些懒怠，从小有记忆时便是阿爹阿娘和哥哥带我去放河灯，每年都是。而且今晚河边应该人更多吧。”
楚怀瑾看着白卿词回忆时，在暖光下秀美恬静的侧脸有些出神。这个姑娘的言行总是与他所预想的不同，与她表面看起来也不同。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给他的感觉，一切都像是意料之外。
“你等我一会，我带你去个地方！”楚怀瑾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白卿词看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眼神有些困惑，但嘴角眉梢的柔和笑意微微泛起了甜。
白卿词坐在茶楼中，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看着毛躁躁的灯笼光，看着在夜风中荡漾的彩带，微笑着。
还真是只去了一会啊，还真的是把自己就这样晾在大街上啊。她喝了口茶，微笑着，十分祥和平静。
“啊，原来你在这里！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楚怀瑾终于赶了过来。
“你……”白卿词微笑道。可刚说了一个字，便被楚怀瑾抓住了手腕：“跟我来。”
他一路拉着她走得飞快，越走越偏僻，越走越灯火人烟稀少，越走她越紧张。问他去哪里，他却
总是回答就快到了。就在她怀疑他是否图谋不轨时，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到了。”
她抬头。
偏僻静谧，夏虫微响，人烟稀少。
算是结庐在人境，因家户出游庆节而无车马喧。
一棵盘根错节，遒劲挺拔的老树，枝干泼散，树叶繁茂。每一根伸出去的枝丫上都悬着一盏河灯。暖暖荧荧地亮着光，一盏一盏又一盏，像是岁月里安睡的魂灵。
他的确是“图谋不轨”。
白卿词有些愣了。也忘记了微笑。
楚怀瑾挠挠头：“最快的暂且只能找到这么多的河灯，我便挂在树上了。虽然说是河灯，但是也
没人说不能挂在树上啊对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楚怀瑾心下道凉了凉了，却忽闻一句：“我很喜欢，谢谢你。”
白卿词走到树下，仰起头，暖暖的光轻轻笼罩着她，她仿佛看到父母兄长安睡的魂灵。
父亲，请相信总有一天您会被正名，乌云不会总是遮住阳光。
母亲，请放心我会好好的，生育之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兄长，你没放下的我会替你放下，你没释怀的我会代你释怀。
楚怀瑾看见白卿词回过了身，灯火在她背后明灭，她笑着说：“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可他分明看见她满脸的泪痕。
寂寥未必不生欢，盛宴何尝不清寒。
说到底，穆紫还是有些怯了。她向来是大大咧咧动如脱兔，从不在乎外人的目光。但是，这一切仿佛是从成为何彻妻子的那一刻就开始慢慢变了。她低垂下目光，看着花纹繁复的衣饰，觉得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在她的记忆力，好像有过那么一段富足的日子，有父母疼爱，还有很好很好的哥哥姐姐们。可是突然间的，这一切说没就没了，那时她年纪小，现在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再往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寄人篱下的日子，直到遇见了何彻。
她以为不过是顿要比平常奢华很多的家宴，可是当她真正来到皇宫的时候，她觉得压抑又恐慌。她微微捏紧裙摆，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自然一点，可以融入这个地方。
“走吧，夫人。”何彻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的裙子总归是没有我的手温暖。”他眼底带笑，告诉她别怕。
“好。”她深吸一口气放下心来，他在身边，还有什么好怕的。
宫门幽微，像黑夜里窥视着飞蛾的烛火。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舞女轻罗纱衣，拂袖半遮面，含羞带怯却又媚眼撩人。女儿节是露天盛宴，夜风习习正好能吹散些酒意。
“皇上，您少喝些。”沈清渺看着楚怀瑜白皙的面上已经染了五分酒意，便在座位下悄悄碰了碰他的指尖。楚怀瑜其实没有喝多少，但是他因为皮肤白皙，所以易显酒色深重。
沈清渺指尖的几分凉意让楚怀瑜觉得十分舒适，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膝上：“好。”这朝廷纷纷扰扰，就像缠人的带刺的藤蔓。可现在是夏夜好景，良辰美色，他便想沉入这面上五分实则三分的酒意里，对所有不喜欢不想看到的东西，视而不见。
“骠骑大将军入场——”入口通报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彻哥来了！”楚怀瑜眼前一亮。
何彻入场，穆紫挽在侧，后面跟着卢苓杉。
“臣携新妇拜见皇上。”何彻单膝而跪。“臣妾参见皇上。”穆紫亦跪拜。“小女参见皇上。”紧跟着卢苓杉等人也跪地而拜。
本来众人已经都喝得繁星缭绕，但将军一家一来，所有人都清醒了，翘首以盼着好戏。
“嘿，这称呼喊得，何将军真是家教森严。”有些臣子偷偷咬耳朵窃笑。
“起。”楚怀瑜示意道，“将军落座。”
何彻带穆紫来到座位上，对穆紫低语道：“别紧张。”穆紫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放心吧。”这一握，何彻浑身突然有些僵硬。幸好，穆紫只是握了一下就放开了。
何彻面上坦然，眼神却不自觉飘向最高的位置上。
许久不见了，她此时正忙着为楚怀瑜斟茶。
他收回目光，饮下一杯酒，不知何滋味。
宴会继续进行。
“何彻何彻……”穆紫小小声叫着何彻。
他微微倾身过去一点：“怎么了？”“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多人都在看我？是我想多了吗？”穆紫说得有点犹犹豫豫。
“没事的，因为你刚刚才嫁给我，所以大家有点好奇。”何彻安抚性地说了几句。他冷眼扫过全场，穆紫的感觉并不是错觉，在场的哪些是看热闹的，哪些是造热闹的，他一清二楚。
“皇上，臣有一不情之请。”突然有一个人走到阶下拜了一拜。众人都停下了交谈，定睛看去，原来是外戚张廷大人家的独子，张武捷。朝中无人不知张廷大人溺爱独子，恨不得把这单传苗苗养到御花园里。而张武捷生来人高马大，又被宠得无法无天，极其嗜好在言语上装翩翩公子。
“讲。”楚怀瑜望向他。
“臣以为，这咿咿呀呀管弦宫商角徵羽实在是无聊，您看这大家都快飘飘欲仙了，臣有一乐子可助兴！”张武捷说道。
张武捷的修辞手法让楚怀瑜眉脚一跳，他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臣以为，不如来斗武如何？现场的人可向任何一个人发起挑战，被点到的人接不接随意，但输的人要满足赢家任意一个要求。这总要比听曲儿喝酒聊天有意思多了。况且今儿个是女儿节，也是为在场未出阁的女儿家寻得好夫婿的良策不是？”
“……皇上，这……”张廷再怎么宠儿子也不会让他在皇上面前撒野，再说朝廷上上下下文武百官都看着，总不能让儿子当众冒傻气丢了颜面吧？
好歹张廷也是一个在面子和仕途上明事理的人，楚怀瑜正要给他个台阶下，就听见杨百升称赞道：“妙哉妙哉！此言有理！一能助节日雅兴，二能为众卿家各位千金牵个红线，实属一举两得！张大人真是教子有方！”
张廷：“……”
张武捷心里倒是暗乐了一把，家里人一直都看不起杨百升，说他恶心下流卑鄙小人，不过是曾经的玩物，竟如此嚣张。没想到，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品位的。
未等楚怀瑜做出反应，杨百升又道：“想必众卿家也都不会反对。皇上，您看如何？”
那是当然都不反对！如此闹剧岂不叫人看的津津有味？会武的必不会找文人切磋，在座的又大多都是文人，丝毫不怕张武捷会挑到自己头上来。在座的武官更是无所谓，张武捷是个什么水平他们心知肚明。
“那就谢皇上恩准了！”张武捷抢先跪谢。
楚怀瑜思量着，虽是不成体统了些，但张武捷是个半吊子，估摸着也不会闹出太大乱子。若是自己此事断然否决，搞不好会扫了所有人的兴。说不定这张武捷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才提如此要求。
“那便准了。”楚怀瑜思索后说道，“那你第一个来？”
“谢皇上！”张武捷起身，眼光象征性地扫过众人，最后直直落在何彻身上，“何将军，有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