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三月,一路过来遇到无数流民,也撞到过头系红巾的起义军与官兵冲突险些危及性命。一路坎坷总算是到了南安,南安的天比京师的天低得多,山也低。能清楚看见云压在山腰上的影子,沉沉遮住半边山。
执徐带我们辗转上了一座无名秃山,山秃,土也大。山下是渭水,有水环山却还是干燥。走了约莫有两盏茶的时间到了一个五人高的寨木形制大门前,门上高挂凤凰图腾赤帜,门内走过的人着皮甲手持铜戈,少数人携刀。门前有两人驻守,千人数上下,不像是官兵。拥私兵据山为主,是土匪,还是大土匪。我悄咪问执徐:“你说的庇护就是指土匪?”
“你们是何人?”门卫见我们厉声问道。
执徐作揖道:“我们与将军有约,有劳告知你们将军说辰郎求见。”
门卫狐疑打量着我们,说话倒客气了许多,“你们等等。”
仅校尉辖兵数的土匪头就敢自称将军?真是大胆。我抱起阿圆给执徐身后挪了挪,毕竟是土匪窝,可不能大意。
“辰郎你还是来了!”人还未到近处,声音先远远传来了,“我记得辰郎可是以心无天下为由拒绝了我啊!”说话的人身后跟着刚才的门卫和一个糙肤满面胡茬的壮汉,那个所谓的将军皮肤黝黑,着红衣,步态轻盈,看起来十分愉悦。走近再看,这不是那个悬壶郎中吗?我瞠目结舌指指执徐,又指指郎中。
郎中看我笑道:“看来我们果真有缘,又见面了!这小丫头我也认得。”
“悬壶郎中,我也认得你!”阿圆咯咯笑。
郎中姓李名逸,在道观待过几年,懂些医理。近两年水旱不断,朝廷不作为,民不聊生。李逸四处行医,不收钱财,只传教——他自立的凤凰教。
他说青龙是伯鲁图腾,青龙本应居次位却独据九州,这才使得三垣不定,天下祸事不断。只有覆了伯鲁,凤凰才能主位,得民安。并借此招纳农民参与起义,正巧黄河水发难,乐安大规模农民以凤凰为帜发动起义,北平、中山等地本就民不堪命,也相继应乐安起义,随后北方各地纷纷响应号召出现了大小起义军,高喊“苍龙将竭,凤凰当出,平三垣,定四象。”我们一路来遇到的起义军都是他们的人。
我算是明白了,李逸给执徐治病的时候就忽悠他加入他们,现在我家道中落,李逸这是要撺掇着我造反啊!“要造反你们自己造,我可不干。”
“你知道了我们将军所在据地,若不加入我们,我们也留你不得了。”李逸身后的壮汉喝道。
我被忽悠到土匪窝里,还要被迫造反,自然是不服气,“你们可知伯鲁上下官员近万人,有大小千将,拥兵几十万!虽说伯鲁渐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你们兵制不全,配的是皮甲铜制武器,如何对铁戈玄甲?自称将军却仅辖校尉编制队伍,如何反?我是左丘独子,我惜命!”
“你懂什么?这山上的人都是李公精心挑来的,南安内还有三万义士听将军调遣。各州县入凤凰军的义士已有十几万数,浩浩荡荡还在增加。管他伯鲁是什么虫还不都是虫!”壮汉也不示弱。
这壮汉还真是底气十足。我自然不愿与这种自命不凡,说话不过脑子的人为伍,“就这秃山,搁山下一眼就看尽了,说得多隐蔽似的!还高挂艳帜,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这,没让南安郡守长史派兵端了算你们走运!”
“你说什么?”壮汉被我激怒伸手想打我却被李逸呵斥拦下。
李逸思忖片刻遣壮汉在门外看守,紧闭门道:“凤凰军大多是农民,确实没看过什么书。伯鲁太史后人若能加入我们,必能成凤凰军一大助力。”
李逸这是决心邀我造反,我连连摇头,“我爹娘还在京师押着,我要是跟了你们我爹娘怎么办?”
“你不反你爹娘还是被押着,朝廷也在缉你,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倒不如直接反了,救出你爹娘。而且......”李逸压低声音道:“我想招纳辰郎。你也不愿让辰郎和阿圆总跟你逃命吧!只顾奔波逃命不仅救不出你爹娘,就连你们自身的性命也不能保证啊!”
我被他纠缠着,执徐只顾和阿圆玩闹,对我不闻不问。朝廷腐朽,外患内斗不自知,皇帝贪图享乐,覆了便覆了,凤凰军来势浩荡,由水载之,可扶。就我现在的状况看来,要救阿爹阿娘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可我怕朝廷知晓先下手威胁爹娘性命,犹豫再三说:“我可以加入凤凰军,但是我有条件。”
李逸一听就乐了,“你说你说!”
“要保我爹娘性命;若左丰活着,要交由我亲手杀之;要隐我姓名;在外我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好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制副假面来。”
“我也要一副。我常和行人一起,脸也被认得差不多了。”执徐掐着阿圆的脸喊,阿圆疼得呲牙咧嘴,手脚并用却够不着打执徐。
“我不在乎身位高低,只求救我爹娘。若能覆苍龙,破曲阜,得安生,我定竭尽全力相助于你。”既然说了要加入凤凰军,那李逸就是我的将军,“霁,雨止也。在外李将军称呼我文霁便可。”
“鬼太祝知道我名,我也要代称,文淮不错,左丘兄不介意吧!”执徐左手正抵在阿圆额上,任凭阿圆怎么努力也不为所动。我扶开他压在阿圆额间的手,道:“自然不会介意。”
阿圆借机扑到执徐身上一通乱咬,疼的执徐嗷嗷叫。我满意地回到李逸身边,问:“起义大都在东部,将军远居南安如何操控全局?”
“和大家一样叫李公吧!我有心腹在渤海编兵募人,北地、云中及常山等各郡都有我的弟子,有弈老协助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弈爷爷吗?”阿圆撒开执徐问道,执徐趁阿圆松口立马躲得远远的。
“没错,就是你的弈爷爷。再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你的弈爷爷了。”李逸似乎觉得商议大事执徐总和阿圆嬉闹不妥,出门吩咐壮汉:“去领芒骆来,让他带阿圆去玩。”壮汉一脸不情愿,恶狠狠地瞟了我一眼去领人。阿圆知道自己吵到了别人,耷拉着脑袋伫在门边等那个叫芒骆的孩子。
“大芒骆?有趣。执徐,大芒骆,是不是还有人叫敦牂?”执徐不理会我,我识趣不再调侃他,言归正传对李逸提议:“京师辖地内有执金吾外有征东征北将军及大小屯兵十几万数,毕竟是在皇城脚下,凤凰军刚刚成型就如此招摇,怕有不妥。先让乐安等地的起义军与朝廷不要有太大冲突,收敛锋芒,等我们起军东进时再伺机接应一举大反。”
“辰郎以为呢?”
“我觉得行人说得甚好。”执徐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为何他从不爱关心朝政事却有意加入起义军。
壮汉领来了那个叫芒骆的孩子,这个孩子脸上尽是红印,小阿圆许多。阿圆拉着他的手嘻嘻笑:“芒骆!以后要叫我晚晴姐姐。”
“晚晴姐姐!”阿圆和芒骆似乎早就相识。我打量着这个孩子,总觉得面熟。
“这不是得疫病的钱家小儿吗?”执徐也在打量着芒骆。执徐一说我便想起来了,确实是,好像叫钱云华。
“怎么?二位认识?”李逸说芒骆是弈老从陵泉回来时遇到的,他全村被屠,只活下了他一人。
芒骆已经忘了屠村的事,只记得一句“阿鼻地狱与人世哪个更苦?”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弈老还特意嘱咐李逸照顾芒骆,说以后有大用。
“一个食人血而生的孩子如何用?”我低声咕哝道。
“错在先辈,钱云华是无辜的。”执徐难得为别人说话,理是这个理,可我还是难以接受眼前这个孩子。
执徐有事瞒我,他不愿说,我也不好多问。只是心中有结,李逸为我们安排好住处后我赖在执徐房中直到李逸离开。
“心里藏着什么小九九?”执徐见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无奈问道。
既然被问,那我也就说了,“执徐,我信你,不要负我。”
他略显意外,“这话何意?”
“我总是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也看不清你原本模样。尽管有太多疑虑,但心里总觉得,我信你。”
“都冠礼的公子了,还以善恶是非分人。”执徐苦笑道“左丘家于我意义非凡,你也是。我不会戕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