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埋阿圆在泾水旁,在她的小小坟头插了一株海棠。
泾河两岸近在咫尺却是天壤之别,一岸绿木丛生,另一岸却是一片灰烬。金乌将出,启明星还留恋东方。昨夜祸事凤凰军损失人数三千,马匹还未来得及清点。
许仲鼓骂了整整一夜,“奶奶的!让我带人去烧了鹑觚!”执徐也主火烧。
我不以为然,鹑觚县长想邀功定没有告诉长安凤凰军北路的动向,心里有利想图的人最好对付。凤凰军因一座小城伤筋动骨,更不能再为这座小城有任何损失了,我要不动一兵一卒得到鹑觚。
许仲鼓怒发冲冠,“劝降?女娃子就白死了吗?”
昨夜役兵说的对,百姓何辜?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让谁来还就是了。我只身去与鹑觚县长谈判,等得到鹑觚,我会捉了鹑觚县长县丞,让他们血祭这场大火中殒命的人。
执徐想要与我同去,他为将,我自然不能带他。我和阿圆一直受执徐庇护,阿圆如今出事,我身为哥哥也要为他做些什么。我让许仲鼓等我进城后带人在城外锤鼓高喊,做出万人之势,我们以红帜为信,等城垣墙头插上红帜,他们就可以进城了。
为保我能顺利进城,我先凤凰军半个时辰到鹑觚。在鹑觚县衙外重击登闻鼓。
我被押入堂中,县长身形矮小八字胡,肤色黝黑。正坐高堂神色不悦,“敲!敲!敲什么敲?”
我跪地哭喊:“冤啊!昨夜有贼人为谋私利硬闯我家,还残害了我八岁的小妹!草民在此求县长大人秉持公道啊!”
“昨夜什么时候?”
我摊手大哭,气愤捶地,“后半夜啊!放火烧了我家!家里的东西,全没了!”
鹑觚县长听说放火与白面县丞面面相觑,提高警觉,“我怎么没听说昨夜哪家起火?你莫不是想挨板子跑来欺我?”
“县长大人您放的火,怎么自己忘了?”
县长神色俱变,惊恐大喊:“你……你是凤凰贼?来人!杀了!杀了!”
我拂袖从地上站起,“且慢!县长大人没听说过两军交战不杀使者?”
县长躲在案后故作底气十足,“你……你什么意思?”
“我是来劝降的。”
“大……大人!有凤凰贼逼近了!”
“多少?”县丞恨铁不成钢地瞥一眼县长。
“不......不知道,估计……不下万数!”
县丞捶桌怒吼:“他们不是总共才一万人吗?昨夜的火都放到哪了?”
“昨夜的火烧死了我家辛苦养大的几匹马。来接我们的凤凰军咽不下这口气,也跟来讨个说法。若是你们降了,马的事我们就不再计较了。”
县丞大笑,“荒谬之至!你以为我们会信贼寇之语?我们下面是长安,保住长安,便可长治久安!若听得消息,不出半日,长史的援军就会到,不出一日征西将军也会派兵前来!”
“怎么能说贼寇?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棋盘开了,就只剩下棋的人和棋子了。看你们火烧凤凰军营的气势,怕是不知道你身后保的那个长安早已是困兽吧!长安周围尽是凤凰军。他们不告诉你们,却让你们身先士卒,为他们抗到北军来援。我们已经兵临城下,你们怕是等不到你们的长史了。单凭你们募的私兵,挡不住凤凰军吧?我们将军说,若你们弃械投降,定保鹑觚无虞。”
县长拉着县丞满眼惊恐,“不是……说的不是这样的啊!我们为什么没得到这些消息?”
“你们不知,那是他们不愿你们知。如今京畿在鲁。”
县丞摩搓下颌,蹙眉思索。县长讪笑着问我:“我们……该怎么做?”
“墙垣上插红帜,迎凤凰军入城。”
等到凤凰军入城,县丞才发觉受骗,抽刀直指我鼻尖,“六千多人,你骗我?长安还是长安!”
“我们是只有千数人,可长安的确已经不是长安了。”
“报!鹑觚县长跑了!”
“无用之人!”县丞悲愤弃刀,怒极反笑,“我心怀大志,却要在这种无用之人手下忍气吞声。罢了,罢了……”
“你答应过保鹑觚无虞。莫要食言让天下笑话你们凤凰军。”县丞目含清光,仰天大笑退回县衙,“只愿下一世,我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一出生,便是有用之人……”
他要自行了断!不行,我还要押他去给昨夜亡故的人赔罪!我追他进县衙,刚进去就有呛鼻的浓烟从堂后传来,紧接着是焦木味,堂内气温骤然升高。昨夜烧伤的肩胛和手臂开始隐隐作痛,火,是火!
我惊恐瘫坐在地,南安遮天火箭、大火连片的营帐和阿圆……前堂刚露出些火光,现在跑还来得及。可是我的腿不听使唤,跑啊!我用力锤双腿,你们起来跑啊!……
最后我被赶来的执徐拖出前堂,县衙已淹没在火海中,木柱断裂的噼啪声一直在耳边萦绕。我紧攥执徐衣袖,执徐!我不要看见火,我不要看见火!
执徐为我戴上腾蛇,捂住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了!”
前来围观大火的百姓被凤凰军拦在不远处,有稚童喊了句:“他们在干什么呀?”
而后是小孩的嬉笑声,女人的惊叹声,男人的嗤笑声和嘈杂的议论声:
“行为不端!”
“别看,别看!”
“不知羞耻!”
“好恶心!”
我扒开执徐的手看着对我们指指点点的看客,“执徐……他们是在说我们吗?”
“……”
许仲鼓义愤填膺,“他们知道个屁!谁再讲屁话我就杀了他们!”
“天下人这么多,你杀得完吗?”我在执徐的搀扶下起身,头晕目眩,伤口灼痛。会遇见这种场面是我早就想到的,会受世人非议也是我早就知道的,我和执徐没有错,世人也没有错。错在理念,错在偏见。
“伤口疼吗?”执徐想问的不仅仅是这一句,他顾及我是左丘独子,不与我行逾矩之事,他对我始终太过小心翼翼了。
我抬眼,冯如是说执徐眼角的泪痣能摄人心魂,我笑她夸张,如此看来,是真的。“我不后悔。”
执徐带我远远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为我寻郎中处理伤口。郎中是个耳顺老者,见执徐搀扶着我问:“郎君的妻子?”
“是郎君的郎君。”我怔怔看着执徐,又连忙拽了拽他的衣角,他这么说若是老先生给我们扫地出门怎么办?
老先生却略带歉意笑道:“实在抱歉!小郎君戴着面具,我还以为……”
“您……您不介意?”我颇为意外。
老先生为我查看伤口,呵呵笑着说:“这有什么?晋有周小史,楚有《越人歌》,比目鸳鸯能为情爱,分桃断袖为何不能?同样为情,岂能有高低贵贱之说?”
旋即他又补充:“等过百年,过千年,人们总会放下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