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说烧伤容易留疤,我肩胛和手臂上的疤应该是褪不去了。执徐为我擦药说我左臂他右臂,正好可以凑成一对。
在杂余边执徐说人皆有苦楚,我也有我自己的苦,那时我还说自己从未历过苦,怀疑他诓我,如今想来自己真是稚嫩,当真是涉世未深,不知何为疾苦,“只愿我们此生的苦到这就可以了。”
“以后天天是饴饧!”
我扑哧笑出声,不小心扯疼了伤口,“你惯会哄骗我。若是天天吃饴饧甜的也会变苦,偶尔吃就够了。”
“还会掉牙。”执徐眉眼尽是笑意,那颗泪痣格外乍眼。阿圆一事最苦的人应该是他,我扬头将唇贴近他的泪痣,他的睫毛忽闪忽闪,划的我嘴唇发痒。
平凉的援军已经到了,一路劫官兵抢来不少兵戈,我称赞不愧是执徐手下的人,像是我教出来的。许仲鼓虽然嘴上骂我,但日日给我的野味却不落下。
我一直想知道许仲鼓名的故事后续,就趁他洗马时凑到他身边,他给一边挪了挪,“离我远点儿!我可不想被辰将军罚!”
“问你个事儿呗!”我又凑近他一些。
许仲鼓狐疑打量着我,一副就知道没好事的表情,“说!”
“仲怎么是老大?”
许仲鼓默不作声,低头淘水,我想自己是不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尴尬打算离开,“因为饥荒,民间饥荒。”许仲鼓擦干手,“爹娘说饥荒的时候山里能吃的飞禽走兽都被吃光了,就拔草吃,后来草和树都被啃秃了,就开始吃树皮……好多人烂肚子,发红疹,好多人被毒死饿死……再后来,树皮也被啃秃了,就有人……和邻居家换孩子吃。爹娘说对不起我哥,我……”
我一时语塞,骇然失色,心里骂自己真是闲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许仲鼓红着眼抹了一把脸,呲牙笑说:“我其实挺谢我哥的,若不是他,死的就是我了。爹娘说给我的名里安个鼓字,以后就不会饿肚子!等李公当了帝王,就能早上吃豆羹,中午胡饼兑着肉粥吃,晚上有黍饭,再让婆娘做几个小菜,吃完饭婆娘给我缝短衫,我就坐旁边跟婆娘讲我在外面见了什么遇了啥事。以后再养个娃娃,也要跟圆女娃一样机灵招人喜欢的,娃娃也不用饿肚子,日日吃得饱饱的在外耍。到时给娃娃的名里就安壮啊安啊乐啊这些字。”
“可以取‘元泱’二字,元取‘元元之民’百姓众多之意,泱取‘振泱之风’国家气魄之风宏大之意。”
“就会显摆你看过两本书!”许仲鼓说着甩了我一脸掺着马味的水。有几滴钻进嘴里,我扶着马厩狂咳。
“快起来!快起来!”一个扎坠马髻的笄年女子拉起许仲鼓,厉声指责,“马眼睛不好胆又小,你这么蹲不是等着它踢你吗?”
“短尖耳,毛色暗密,是匹良驹!”女子轻拍马背,走前回头唤许仲鼓,“哎!以后切记不要蹲马后腿边儿了。”
许仲鼓呆呆点头,那女子走远直到失了踪影,许仲鼓还呆呆伫在原地,我甩他一脸水,“魂丢啦?”
许仲鼓失魂般傻笑,“她可真好看!”
当天许仲鼓对我是百般讨好,让我帮他去问那女子的来处。女子叫纤离,其父曾为扶风太守养马,她十岁时父母双亡,纤离因此被送回鹑觚在舅舅家中长大。许仲鼓又悲又喜,喜因遇见了心仪的女子,悲因我们明日就要行军了。我摇头叹息,看在他日日给我打野味的份上就帮他一把,若是能成一段佳话就更好了。
我邀纤离与我们同行,纤离先是婉言拒绝。我仔细与她解释,“我们行军的都是一群糙汉子,没有像你一般懂马的。你看就像今日,若不是你,说不定我们好好的汉子还没打仗呢,就被马踢残了!没有伯乐,谁能识得千里马?纵使军中有好马,被那群糙汉子照看也难免会亏了它们。令尊善养马,其女必然也是。何必埋没自己的才能在这里呢?”
纤离犹豫不定,我也不好一直待在这里,便说:“我们明日巳时离开,若姑娘想好了,就到城门口同我们一起离开。”
许仲鼓牵马站在城门边一直眺望着,就快过了离开的时辰,看来纤离是不会来了。我帮他牵马劝慰他:“走吧!你也别太难过,天下女子何其多,走走总还会有看对眼的。”
许仲鼓扶开我的手,“天下男人那么多你怎么不……”
在许仲鼓话说完前我忙捂了他的嘴,回头看执徐不在才松了一口气,“我跟你讲,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文先生!”纤离坐在马背上,上襦下裤,巾帻束发,英姿飒爽。
许仲鼓刚刚还跟个被雨打蔫的白菜似的,看见纤离立马又活过来了。若是眼睛真的能放光,应该就是许仲鼓现在这样了。
自此之后,许仲鼓整个人都变了,动不动跑来向我求教,路上也不消停。
“纤离这个名是什么意思啊?”
“周穆王乘马车去见西王母的时候,其中一匹马好像就叫纤离。”
“这名好哇!听起来大气!”
“……”
“送啥给看上的女娃子比较好?”
“梓树枝,芍药。”
“有啥诗好听教我两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还有没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还有呢?”
“……”
我帮他打个开头就已经很仗义了,这么没完没了问下去我可吃不消,后续如何他还是自己努力吧!这会儿因他想起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我驭马到执徐身边,许仲鼓才算是消停了。
“哎,执徐!”
执徐叼着不知从哪摘来的狗尾草哼小曲,我递马的缰绳给他,他顺手接过,“怎么?”
“刚才我忽然想起我们和鬼渊献赏雪那日,你可是有意教阿圆给我吟‘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诗?”
“你猜。”
“你是不是那时就喜欢我?”
“你猜。”他重新把草叼回嘴里哼起小曲。我从他手里夺回缰绳,扫兴极了!若是阿圆在,定是吱吱呀呀说个不停,他的心思也能尽数被她抖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