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林云霁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左丘沂慌乱穿好衣服,我捂着林云霁眼的手心有湿濡感,我知道她在怕什么,从得知林厌法的马被毒死起我就知道了他们兄妹朝中处境。
当年凤凰军中战功赫赫的大有人在,先皇却独独让位给她父皇,这让许多人心中不平。林厌法冠礼就在眼前,朝中党派口蜜腹剑,对他虎视眈眈。生怕他入主东宫,威胁他们利益,他在朝中需小心谨慎,更是一点错都不能犯。
屋内静地出奇,只有左丘沂紧张的喘息声。林厌法嘴唇惨白,不发一言。我让芒骆带林云霁先出去,林云霁扒开我的手目生惊恐,几近崩溃,指着左丘沂颤着声音说:“他不应该在这里……皇兄……让朝中那些狡辩之士发觉,怎么办?怎么办啊?”
林云霁极不情愿出去,挣扎叫喊着要打左丘沂,左丘沂一个哆嗦躲到林厌法身后。她拉扯不过芒骆,芒骆劝她:“长公主殿下,若是您再吵闹知道的就不止我们在场五人了。”
她这才安静下来,我劝慰她,“不会有人发现的,有我在,别怕!你先跟芒骆出去。”
林云霁一出去我就攥紧林厌法前襟压低声道:“你疯了吗?现在朝中的局势连我都能看出来。他不应该跟他爹一起还乡吗?你留他在这里干什么?”
“他能怎么办?他父亲被查办他就只剩下我了!左丘家世代太史令,他是左丘家最后的希望了!”林厌法死护着左丘沂,我想拎出左丘沂可我推不开林厌法。
“……你就这么护着他?”我在林厌法胸口重锤一拳松开他的前襟,“好个金屋藏娇!藏个男人,你真行!你的理智去哪了?都喂给他了吗?”
林厌法兄妹我一个都不想他们出事,我焦虑非常,在房中来回踱步,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缓解焦虑。
左丘沂瑟瑟发抖窝在林厌法身后,抽搭声听得我心烦,“别他娘的吵了!”同样姓左丘,怎么就不及左丘淮丝毫?
林厌法大吸一口气,重新理好衣着,在门边徘徊一圈回来定神道:“你得帮我!”
院内静的出奇。
“怎么帮?”
“藏好他。王府里长得眼睛多,今夜这么一闹肯定有别处的眼睛也察觉了动静。”
我怒不可遏:“你怎么不先想想护你自己,护好丫头!”
一个个都是为了男人,尤其林厌法竟是为了这样的人!我提醒左丘沂之前他在朝堂上污蔑我的事我还记着,我让他在我府中安分守己,若是没经我同意敢踏出府门,那条腿踏出去我就断他哪条腿。
“谢谢你。”林厌法欣慰笑道,我摆手懒得多看他一眼。当年是皇上和左丘淮在伯鲁围军手中护下的阿娘,就权当还了恩情。
可这恩情你还我我还你,哪里还算得清楚,我得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我和芒骆趁天黑将左丘沂送里王府,左丘沂全程唯唯诺诺不说一句话,芒骆一路揪着他的后领进我府,一进府就将他扔在地上。
阿娘见状以为我们借权势压人,慌忙问我们:“这是谁?”
“你就当我给你找了个伺候的下人。粗活重活他都能干!”
“可府里不缺伺候的人啊!给他些钱让他回去吧!”
左丘沂闻言连忙抱着阿娘的腿央求道:“夫人您就留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干,真的!真的……”
“就让青芒带他拾掇几天马厩,以后马厩的活就别让她做了!对了,他叫阿沂。”
左丘沂似有不愿,可他现如今寄人篱下也不敢多言,只能连连点头,我再次叮嘱他:“哪条腿出府门断哪条腿!”
芒骆见这边也没什么地方需要他,跟我们作别。我拦住他拉他到一僻静处问他对林云霁到底是什么想法,芒骆眼神闪躲说他视林云霁为长公主。
我逼近他,告诉他我知道他送林云霁步摇一事,“你可知道她喜欢了你多少年?”
他连退几步,不见悲喜,摇头道:“你放心,我不可能和长公主有有后续。不对,我们连开始都没有。”
“那你就不要给她希望,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好过!”我将步摇送还给他,踏回府中,府门关闭前他紧攥着步摇说:“你要是伤害她分毫,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高门隔芒骆在外,我盯着漆黑的府门出神,我究竟是怎么了,只因为一个林云霁就让我变得如此陌生,连我自己都认不清自己。
因左丘沂一事我一夜没有睡好,翌日我奉阿娘之命去接师父回府过冬。我寻遍府中想找个东西来表示我的诚意,最后驻足在马厩前。
左丘沂正在埋头清理马槽,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诧异抬头对上我欣赏的眼神,心怀忌惮连退几步,结巴问我:“你……你想干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绕开他,“别挡我看我的心肝儿!”
不对,应该是林厌法的心肝。我的还是他的差别不大,谁叫乐善好施的我帮他藏了陈阿娇呢!一匹马而已,还一直由阿娘喂养,我偶尔用用想必他不会介意。
我推开左丘沂牵马出去,边走边对着我的马兄弟说话:“我的小心肝儿啊!今天师父能不能回来就全靠你了!你一定得帮我哄师父开心了,我以后好吃好喝都给你供着……”
用林厌法赛马时一鸣惊人的良驹接师父来府中,算是十分有诚意了吧?去旧宅途中我一路在想该怎么和师父开口,见师父第一句话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我回来了”,请他入府过冬时应该说“阿娘请您”还是“我想请您”……
可是真正见到师父时,却和我预想的大相径庭。
师父依旧散发披裘领海棠纹大袍坐在外廊温酒,身边放着百鸟琴却无人弹奏。师父独臂无法抚琴,想必左丘淮离世之后那把琴就没有人再动过。
师父见我,说了声:“哟!”
哟?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我郁闷道:“您怎么不问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受伤?”
“你这不好好的?”师父抿了一口酒,咂嘴回味余香,“你娘叫我去你府上?”
“知道还问,去不去?”
“有没有新招的丫鬟?”
“你等个几十年,到黄土之下师娘慢慢找你算账!”
师父欣然一笑,说自己年龄大了,府中丫鬟就都留给他的徒儿,自己有酒就行,“坐在这等了你好些天了,可闷坏了我!常让云霁过来玩,丫头有趣能解闷!”
原来他在这作出一副矜寡者孤苦模样就是在等我,他自己来我府里能怎么样?还有人会笑他爱徒心切不成?
不知道谁不久前还说自己还不过半百,正值壮年,这会儿一听见师娘就怂了?想必以前也只有左丘淮能治得了师父。
正想着就见师父抱着他的宝贝琴背着小背囊等候在马边。我心中惊叹,他是有多迫不及待?
师父一入府就注意到了左丘沂,拉着他问东问西,什么哪里来,姓甚名谁,怎么和我结识等等。
我连忙拽着师父去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寝屋,心想师父是不是对姓左丘的人都有一种特殊感应?
这会儿趁着阿娘在后院忙碌我还有好些事要问师父。师父还想和左丘沂攀谈,听我说出江疑二字后神色凝重同我入屋。
“你是说你和云霁南行撞见了江疑?”
“对。”
“它跟你说了什么?”
“话讲的不多,可内容不少。”
“一个一个说。”
“我需要先向您求证几件事。”
“你说。”
“江疑说他以前养过一只狐狸,狐狸带了个孩子。后来江疑为狐狸在世间创造了渡者。那只狐狸可是弈老?那个孩子可是您?”
师父回忆道:“弈老是朱獳,说白了就是狐狸。弈老以前确实跟我讲过住在符惕山上有个叫江疑的神,如果弈老是江疑养过的狐狸,那我就是那个孩子无疑。”
“我阿娘身体内流的不仅仅是人的血?”
“好像听你阿娘提起过,她的母亲不是人。具体是什么我没有多问。”
“先皇和当今圣上……”
“具体的我不清楚,李逸是个什么话都烂在肚中的人,林小宅只愿在阿淮昏迷时跟阿淮讲心事,不过二人绝对有关系。因为当时凤凰军中立功的人不在少数,李逸唯独让位给林小宅。在李逸驾崩前,林小宅曾和弈老共同谋划要推我上位。弈老暂且不提,林小宅好像跟阿淮说过不想李逸置身高堂,想让他归隐。”
原来先辈们还有这样的事。凤凰军一路同生共死而来也没能避免尔虞我诈,只是圣上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己私欲竟害死了自己心中的人。不对不对,不是他们的错,我猛地想起江疑说过的话,抓着师父的袖子惊恐道:“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江疑告诉我了一件惊天大事!”
“什么?”
“我爹、李逸、还有……”我示意师父一眼,没能说出左丘淮的名字,师父会意点头,我继而说道:“他们的死不是人祸,是天灾!”
“……”
我解释道:“不同的血液交合之后,二者必失其一。”
师父迟疑道:“可我是人!”
“师父您有父母吗?”
“……没有。”
“也没有人告诉您您是人是吗?弈老只字未提是吗?”
“……是我害死了阿淮?”师父仅有的左臂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我劝慰他,“不是您,是那些拿我们取了的神!”
“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
“师父,故人已逝。不过江疑告诉我弑神,他说弑神才能打破神言。”我转念一想,自嘲说道:“所以你的徒儿怕是此生都娶不了林云霁给你做徒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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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下面的不重要,偷偷凑个字数,这个月没写够六万字——
截取自《夏日终曲》(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或许一切始于海边。或许在网球场上。又或许就在他刚到的那天,我们第一次并肩同行。我依吩咐为他介绍房子和周边地区,一样样讲过,最后带他穿过那道古老的锻铁大门,走到荒郊里那块偏僻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空地,然后往曾经连接B城与N城,如今已然弃置的铁轨走去。“附近有废弃火车站吗?”他把目光投向灼热太阳下树林的另一头,或许是想对屋主的儿子提出恰到好处的问题。“没有,附近从来就没有火车站。火车只是随叫随停。”他对这里的火车感到好奇,因为铁轨看起来那么窄。是有皇家标志的双节无顶货车,我解释道。现在,一些吉卜赛人住在里面。打从我母亲少女时期到这儿来避暑,他们就住在那里。吉卜赛人把两节脱轨的货车拖得离海更远了。我问他想去看吗?“再说吧。或许吧。”真是有礼的冷淡,仿佛他察觉出我在以过分的热情去讨好他,便立刻把我推开。
此举刺痛了我。
不过,他倒是说想在B城的银行开户,然后去拜访他的意大利语译者,那是他的意大利出版商为他聘请的。
我决定骑自行车带他过去。
骑车时的对话不比走路时顺利。途中,我们停下来找东西喝。烟草店酒吧里漆黑一片,空荡荡的,老板正用刺鼻的氨水拖地,我们就尽快离开了。一只寂寞的乌鸫栖息在地中海松上,唱出几个音符,旋即被喋喋不休的蝉鸣淹没。
我大口大口喝着大瓶矿泉水,然后递给他喝,自己又接着拿来喝。我洒了一些在手上,抹抹脸,再沾湿手指梳理头发。水不够冷,气泡太少,留下那种意犹未尽的渴。
大家都在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等夏天结束。
那么,冬天做什么?
答案到了嘴边,我不禁露出微笑。他领会我的意思,说道:“别告诉我,是要等夏天来,对不对?”
我乐意被他看穿心思。相较于那些比他更早来我家的人,他会更快意会到“正餐苦役”。
“其实,一到冬天,这里会变得非常灰暗。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过圣诞,否则这里渺无人烟。”
“除了烤栗子、喝蛋奶酒之外,你们圣诞节在这里还做什么?”
他在逗我。和先前一样,我保持微笑。他都懂,也不说什么,于是我们笑了起来。
他问我平时都做些什么。我说,打网球、游泳、晚上出去玩、慢跑、改编乐曲,还有阅读。
他说他也慢跑。一大早就出门。这附近去哪里慢跑?主要是沿着海边的步行道。如果他想看看的话,我可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