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节是北郡最太平,也是最热闹的时候。顾家父子每年这段时间都会在将军府住上一段时间。今年也不例外,连着廖知良、白春,也都准备过了立秋再回营。军营里自有副将掌管,每日也有兵士来往通信,自是不用担心。因着人多,将军府也热闹了不少。顾衡看不得顾宁每日无所事事,便让他下午跟着廖知良读书。廖知良满脸不愿意,只是他是忙惯了的人,这一闲下来反倒心里发慌。看白春每日带着小徒弟认字识药,顾衡带着顾逸处理军中事务,他身边也不是没人,还有个刘成,可偏是个粗人,能把名字写出来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跟着你读书写字?这么一想,看顾宁也就顺眼多了,每日指点他些兵书战策,推演些阵法陷阱,倒也有趣。高兴的时候,就和白春带着几个小的城里城外转悠,讲些山川地理、风土人情,认些谷黍药草。一个月下来,别人不说,平安倒还真认识了不少草药,药性也记了七八分,采回来的草药也堆满了院子。白春教徒弟本就没什么耐心,只告诉平安这是草药,是何种草药,药性如何,就得平安自己翻书了。翻不到的就问白春,白春不说,就拿着去问药铺,药铺掌柜喜欢她好学懂礼,有时还让她和晒干后的药材比对比对。
转眼就近了立秋,该准备回营了。顾衡顾逸父子过了大暑就回营了。顾宁跟着众人玩得正高兴,自是不肯和父兄进军营。等到了这几日,见大家都在收拾行李,也就起了跟着去的心思,城里城外都玩过了,去大营里看看也好。廖知良看他已经着手准备行李,知道这是要跟他们一起走了,这孩子得顺毛摸,你说让他去,他还真不一定去,只得他自己想通了才好。他们哪有什么行李,也就两身换洗衣服,哪用得着收拾。倒是顾宁,带了两个包袱,还准备了两坛酒。
立秋那天,顾衡父子回了将军府,众人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天就快冷了,北边的骑兵,不一定哪天就杀过来,这一走,能不能回来过年都还两说。嘱咐老管家看好家,众人便起身回营。顾衡、顾逸和白春带着平安回北大营,刘成和廖知良要先去趟南大营。只顾宁和李涪,也没人跟他们说该去哪个大营。顾宁考虑了一下,还是跟着刘成去了南大营,毕竟有廖知良比顾衡还是要好说话些。顾衡冷哼一声,也没说话,心说随你去哪个大营,只要进去了,断没有再让你出来的道理。众人在岔路口分别。平安骑着小马跟在顾衡父子和白春后面。到得营门口,顾衡勒马停下,回头看着平安,也不说话,平安心里疑惑,也看着他。似乎是想好了怎么说,顾衡才开口,“孩子,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这大营里都是男人,我和你大哥你师傅又不能时时事事保护着你,你自己定要万分小心,有任何不对的,一定要尽快跟我们说,千万不能拖着。”见平安郑重答应,顾衡这才带着众人进了北大营。
顾衡早就让士兵将白春的帐篷隔了一小间出来。以前不知道还好,平安又小,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安置,现在不行了,既是姑娘,就得注意些,单给她支个帐篷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容易引起非议,也不安全,倒不如还让她跟着白春住,既合情合理,又不会惹人注意。
平安在大营里待得久了,自然也认识了一些人,也有好多人认识她。见平安跟了白春回来,相熟的士兵便过来打招呼,“你小子回来啦!还以为你小子不回来了呢。”平安还没回话,白春脸一沉,“什么小子小子的,以后都给我注意点,叫大夫,要不叫平安,再听见你们叫小子,我就整碗药弄哑了你们,看你们还怎么说。”平安拉着师傅,那士兵一看这架势,知道白春是做的出来的,跟平安挥挥手,转身就跑了。白春气还没消,“这帮狗东西,小心落到我手里。”平安想笑又不敢笑,只拉着白春让他消消气。
回了大营就都忙碌了起来。顾衡和顾逸忙着练兵布防,征拨粮草,各营巡视。白春带着平安和其他军医准备药材,不光是外伤药,风寒感冒的药更要备好,天气一变,就得让士兵们先喝下去。兵营里人多,一个染上了风寒,整个营帐的都躲不过去。顾宁和李涪就清闲多了,每日跟着廖知良排演阵法,跟士兵比试打架,倒比在京城时还逍遥快活。
转眼天就冷了,各营的布防也严起来。平安知道不定哪天仗就打起来了,一天比一天担忧。白春看她小脸天天皱着,安慰她,“这仗要打,谁也没办法,你这根弦现在就绷这么紧,等真打起仗来,就该断了。”平安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忍不住担忧,就盼着这仗打不起来才好。可不管她怎么盼怎么求,该来的还是来了。
刚进冬月,就开始有小股骑兵侵扰,因为一进边境线就被发现,也就没能越过北大营向内进犯。到了腊月侵扰的骑兵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总有那么几队能越过防线,虽然最后也没能进入北郡,但也让人心里不安。营里的伤病员也开始多了,平安每日忙着救治伤员,之前的担忧害怕反倒都没有了,每日忙的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战事开始后,顾宁和李涪来看过平安几次,可每次平安都在忙,根本就说不上几句话。他俩之前玩的高兴,可仗真打起来,就笑不出来了。跟人逗个嘴打个架,顾宁在行,见了血,见了生死,见了前一天还跟他比试,隔一天就被抬回来的人,顾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顾逸和廖知良也没空理他,刘成死人见多了,早忘了当初的难受,能活着就是老天垂怜,哪有时间难受?
战事一直到转年五月才停。其实今年的战事与往年比起来好多了,虽拖的时间长,但都是小股的骑兵,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战事。去年那场大战,两国都死伤惨重,北国又死了三太子,虽有心报仇,但碍于少了很多精壮,只好作罢。只那三太子妃并其儿女一心为夫为父报仇,好不容易等到冬天,北国国君又不肯出兵了,咽不下这口气,便让自己的部族派兵,出来侵扰。主将不力,自然召集不起大规模的军队,今天来几百,明天来几千,零零散散,虽伤亡不重,却是历年拖得最久的。
观察了半个月,确定没有敌人再来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平安手上的活儿也渐渐少了起来,今年死伤算少的,但病号营也一直是人满为患。今年白春不让她跟着出去打扫战场了,所以北国那边伤亡的情况她并不知道,可看着这些伤兵,想也能想出来。每年死伤这么多人打这一场仗,到底值不值得?平安将心中的疑惑讲给白春,白春沉默,良久才说,“值得不值得得去问北国的国君。对咱们来说,他们来了就得把他们挡回去,咱们身后那么多百姓,若挡不住,苦的就是他们了。”
等真正忙完,已经进了六月了。顾衡、顾逸手上都还有事,便让顾宁带着廖知良、白春并着平安回城里歇歇。平安有段时间没见顾宁了。其实就是见了,平安也不记得了。那段时间她眼里只有伤兵,哪儿有时间搭理顾宁。可再见顾宁,平安还是吓了一跳。模样倒是没变,只是整个人和去年比起来,消瘦了许多,也沉默了很多。平安悄悄问李涪,李涪也摇头,他也一样经历了战争,经历了恐惧、伤心、难过,可他睡了一觉,做了几个噩梦也就过去了。可阿宁就不一样了,一天比一天沉默,问什么也不说,等顾逸和廖知良发现时,顾宁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现在只盼着让他回城玩几天,能回过神来。平安点头,她刚进大营的时候也怕得睡不着觉,可见得多了,也就不知道怕了。
回了城,进了府,老管家早得了消息,准备好了房间和酒菜。众人先大吃了一顿,便各自回房休息。这半年多,二丫倒是长进了不少,见着平安不再是怯生生的,手脚也利落了许多。平安是真累了,由着她服侍着洗了脸,便躺床上睡了。这一睡便晚了,一直到掌灯才醒。平安一看天都黑了,赶紧爬起来,埋怨二丫也不知道叫她。二丫辩解,“二公子来过,我说小姐还在睡,他便让我不要吵你,随你睡,晚饭也不用去前厅吃。我就听了二公子的,没叫你。”平安也懒得说她了,看饭点已过,便让她先去厨房找点吃的,要不是饿了,她可能得睡到天亮了。二丫刚要走,平安想了想,叫住她,还是跟她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