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已经没人了,灶上倒是温着些饭菜,想来是给她留的。二丫去把她娘叫来。今天剩得菜多,她娘正和几个婆子躲在房里吃酒呢。见二丫叫,几个婆子啊啊叫着,急惶惶散了。平安也不说什么,只是温着的饭菜她却是不想吃了,只让二丫娘给下一锅面,多放些浇头。二丫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忙洗手和面。二丫这儿翻翻,那儿找找,找出几块点心,递给给平安,让她先垫垫。又翻出几个土豆,放在灶火里烧,弄得一头一脸的灰。二丫娘有心说她,可平安在这儿看着,她也不敢说。正忙活着,李涪走了进来,见平安在灶边坐着吃土豆,二丫还撅着屁股在灶里扒拉,笑着问她,“你也睡过了?”平安跟他也不矫情,递给他一个烤好的土豆,两个人就在灶边上吃,吃得一嘴黑,两个人嘿嘿笑过,倒也不在意。二丫爹有心将两人请出去,可外面也没个坐的地方,只好选了个远一点的灶做浇头。很快,浇头的香味就传出来了,平安土豆也不吃了,眼巴巴地盯着二丫爹娘。二丫娘手快,面已经擀好,二丫的水也烧好了,二丫娘便将面下了锅。面一好,二丫找了两个大碗盛面,又在上面放了满满的浇头,平安和李涪就在灶台边将面吃了个精光。二丫爹一看二人这架势,就知道面不够,又招呼着二丫娘烙了两个饼。两个人就着剩下的浇头,将两个饼吃了,又喝了两碗面汤,这才打了个嗝,饱了。
吃饱喝足,两人也精神了,也不回房,看宵禁时间还没到,便一起出府溜溜,消消食。两人也不走远,只沿着将军府四周的街道转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话,李涪讲些他和顾宁小时候的事,平安听着新奇,平安也讲些军营里的事,李涪听着也是佩服。二人就这么走着聊着,转眼就到宵禁的时间了,回了府里,让门房关好门,两人又在府里走了一圈,这才回房休息。
隔日倒没起晚,众人一起吃了早饭,两个老的出去遛弯,三个小的去后院练武。平安见顾宁眉间阴郁尚未散去,便提议去外面转转,中午再去菌鲜楼吃野菌,李涪也在边上跟着帮腔。顾宁知道他们好意,便派人跟老管家说了一声,回房换了衣服,三人一起出了门。在茶楼碰见喝茶听书的廖知良二人,三人也进去陪着听了一会儿书,便一起往菌鲜楼去。
五人选了个靠窗的雅间,点了几个招牌菜,要了两壶酒,便让小二下去准备。以前出门都是顾宁介绍这介绍那,现在顾宁不说话,就有些冷场了。平安着急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偏谁也不说好。白春被她看多了,有些不自在,只好求助廖知良。廖知良本不想说话,不过想想顾宁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只好开口,“阿宁,你这些日子的变化我们都看在眼里,战时你这样我们可以理解,现在战事已过,为什么还是这么闷闷不乐?”
顾宁被廖知良一问,这才抬起头看着众人。张了张嘴,话却说不出来。白春着急,“你个臭小子,要说便说,不说便算,大不了我让将军把你送回京城去。”顾宁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想了一下,终是开口道,“廖叔,白叔,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仗打得到底有什么意思?这边死十个,那边死百个,这就算分出胜负了?今年打完了,明年还会来,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廖知良被他一问,叹了口气,“这仗,你以为我们愿意打?可敌人打过来了攒们就得守住。北国才多少百姓,我们有多少百姓,若我们这个口子开了,不说远的,就只说咱们北郡这几千的百姓,你觉得北国的骑兵会怎么对待他们?北国人少,他们的骑兵就是全部的精壮,你觉得他们攻下一城,若想无后顾之忧,他们该怎么办?”顾宁沉默了。平安以前从未想过这些,廖知良一说,平安也觉得难受了。
廖知良看看三个小的,接着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见惯了生死?可战事过了,活着的人就得接着过下去,你看营里的将士,哪个不是高高兴兴的,只要活着,就得感谢老天垂怜。”说到这儿,廖知良看着平安,“丫头,我们不说,你也该猜到你亲生父亲怕是已经不在了吧?”平安没想到廖知良会提起这茬,愣了一下,她是想到了,只是大家都没说,她就装傻了。当下也不再隐瞒,低声说,“是想到了,只是直到母亲说认我当女儿,才敢确定。”见众人都望着她,又结结巴巴地说,“我其实也不难过的,刚开始是娘非让我来找爹,我都没见过我爹,根本就不知道爹是什么样儿的。爹虽然不在了,可我觉得爹就在这里。”平安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明白她说的,急的面红耳赤,白春拍拍她肩膀,示意不要急,大家能明白她的意思。正说话间,小二来上菜,廖知良打断话题,“行了,先吃饭吧,想不开的就不要再去想了,进了牛角尖,再琢磨也是徒增烦恼,慢慢地也就放开了。”
平安最喜欢菌鲜楼的野菌,听廖知良说吃饭,也不再管顾宁想通没想通,拿起筷子就开吃。众人看她那着急样儿,有什么不开心的也都暂时放下了。酒足饭饱,李涪结了饭钱,众人便慢慢往回走,只当是消消食。平安人小,自然是走在后边,李涪落后几步,走在平安身边,轻声跟她说,“我爹也是死在这儿的,但是他见过我的,只是我不记得他了!”“啊?”平安惊讶,抬头见李涪绷着脸,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嗯”了一声,便跟着众人回府。可两人好像有了默契一般,时不时地转头互看一眼,等回到府里,压在两人心上那点悲伤也就不见了。
平安本就是贪睡的,回了府里先睡了一会儿,睡醒了就去书房练字。自战事一起,她就把读书习字这事丢下了,现在有时间了,就得赶紧拾起来。练了一会儿字,顾宁来了,看她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还不错,没笑她。平安知道自己的字写的难看,倒也不在意。指点了平安几句,顾宁便找了本书,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写字,倒也互不干扰。
看平安字写得差不多了,顾宁合上书,盯着她问,“丫头,你真的不难过吗?”平安抬头看着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二哥,我难过的,可是和难过相比,我更害怕。每次号角一吹,我的心都提起来,我怕见死人,但我更怕见到伤者,我怕治不好他们,怕他们就在我眼前死去。二哥,你知道吗,我娘就是在我眼前去世的,我帮不了她,也请不来大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了。我也恨打仗,可是恨也阻止不了。现在我就想那我尽力救人吧,救一个是一个,说不定他们家里也有像我和李涪哥哥一样的娃娃,像我娘一样的娘亲,在等着父亲回去呢。”说到后面,平安眼睛红了。顾宁叹了口气,“倒是我不好,惹妹妹伤心了。不过妹妹说的对,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尽全力去做该做的,在这儿胡思乱想也无半分益处。”顾宁对着平安施了一礼,平安吓了一跳,她这二哥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过?忙回了礼,顾宁也不再多说,转身出了书房,留下平安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她这二哥究竟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
平安平了平心绪,看时辰尚早,又找到白春给的药书,记了半个时辰的药草。看天色已经转暗,这才起身在院子里转悠。转到廖知良和白春院子,见廖知良和白春在院子里聊天喝茶,便趴在门口往里看。白春早就看见她了,骂道,“臭丫头,鬼鬼祟祟的,也不学点好的。”平安笑嘻嘻地跑出来,坐在她师傅边上。廖知良看着她,“阿宁去找过你了?”平安顺口便答,“嗯。”随即惊诧,“廖叔你怎么知道?”白春冷哼了一声,“你廖叔就是个老狐狸,他就是想让阿宁去找你,才把你的事说出来的,他自己倒是落得清闲。”“哦。”平安也不在意,拎过茶壶,给廖知良和白春满上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喝茶一边听两个老的闲聊加斗嘴。
到了晚饭时间,顾宁见他们三个聊得开心,索性现在天儿也不冷了,就吩咐下人把桌子摆在这院里,几个人就在院子里喝了点酒,吃了晚饭。廖知良和白春懒也得跟他们几个小的凑热闹,兼着又喝了几杯酒,精神便不太好,正好顾宁和平安一人一个,送了二人回房。三个小的自然精神好得很,家里又没人管着,就又约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