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二日起,一行人就再没住过驿站,平安虽有些奇怪,但父亲和二哥的安排总不会有错,也就没多问。一路上晓行夜宿,倒还安稳。顾宁怕平安几个人无聊,备了马匹,坐车累了的时候可以骑马跑一下。苏直好一顿取笑,顾宁倒是不在意。平安掏了把小刀出来,晃了晃。苏直笑不出来了,之后这一路上伺候着平安和梁沅嘉以及春桃上马下马的活儿,就都归了苏直。梁沅嘉高兴的时候打趣他两句,不高兴的时候就故意踩来踩去,就是上不去马,气得苏直牙根痒痒,却也没敢对梁沅嘉使坏。杨昭自恃身份,不肯过来跟她们玩闹,但是也没说别的,由着他们去了。金盏就不一样了,他少年心性,本就跟苏直和梁沅嘉相熟,每日跟着他们打打闹闹,倒也没觉得路途辛苦。就这样紧赶慢赶,总算在腊月二十五赶到了京城。
眼看要进城,梁沅嘉反倒老实了,连苏直也不闹了。平安知她们离家两年,近乡情怯,也不多说,只陪着梁沅嘉安安静静在车里坐着。金盏倒是有些兴奋,他对大魏京城向往已久,此刻近在眼前,掩不住的高兴与新奇。杨昭心里五味陈杂,当年他因废太子而走,没想到又是因废太子而回,也不知道这次三哥还能不能留有命在。
还没进城,迎接的人倒来了,竟是虎头和洪阿牛。平安有些奇怪,原本她是要带虎头来的,可虎头说她姑姑不让她进京,平安就没勉强,现在见她和洪阿牛在一起,平安便知道怕是都是大哥的安排。虎头将车夫换下,这才跟平安解释。她们原本晚平安一天出门,但是第二日就超过了平安一行人,带了仪仗,假扮了福王和使者,带了些内官,先行赶往京城。路上倒也没事儿,只是在进京前五日遇到截杀,不过他们带的都是高手,拖得箱子里都装的士兵,反倒将偷袭之人杀了个措手不及,那洪阿牛还生擒了首领。虎头嘻嘻笑着问平安,“小姐,你猜,那首领是谁?”梁沅嘉有些惊奇地看着虎头,这丫头平时连个字都不肯多说,这是打了一仗兴奋了?平安也不猜,直接问,“是谁?”虎头也不卖关子,“冯仲!”“啊?”平安一惊,“他不是在城破那日就死了吗?”虎头回道,“死的是假的,这个是真的。”平安也不多问了,想是父亲和大哥都安排好的。虎头见平安不再多问,吭哧了半天,梁沅嘉看出她有话要说,可就不接茬儿。虎头忍不住,问,“小姐,你不问是谁带我们来的吗?”平安疑惑的看着她,“不是你和洪阿牛吗?”虎头忙道,“怎么会?我们俩就知道打架,别的可不懂!”见平安看着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是李涪公子。”这倒把平安惊到了,问,“他眼睛好了?大哥怎么会让他来?”虎头老实回答,“没好。可是李涪公子现在更厉害了,眼睛看不见都能把洪阿牛打趴下,少将军这才同意他来的。”梁沅嘉有些不敢相信,平安倒是信了,李涪的功夫本来就好,打趴个洪阿牛有什么稀奇的?想到这儿,忙问,“他这一路可还好?可有受伤?”虎头回道,“都好,因李涪公子眼睛不方便,就在城门口等着呢!”平安突然间就嫌车慢了,催促着虎头快点赶车。可她们的马车在后面,就是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到得城门口,平安也不管别人,下车径直跑到队伍前。李涪正跟顾衡和顾宁交代路上的情况,眼睛上蒙了一个五指宽的布条,有风吹过,衣服和和身后的飘带飞起,竟如仙人一般。平安突然间就不敢近前了。顾宁转头看见她,叫了声,“平安。”李涪知道是平安来了,咧开嘴笑了,叫道,“平安妹妹!”平安这才近前,看着李涪,叫了声,“李涪哥哥!”李涪又笑了,问她,“这一路可还好?”平安看着跟自己客客气气说话的李涪,突然就想哭,那个什么都不说,就能帮自己安排好所有事的李涪哥哥已经不见了。顾衡见她神色不对,咳嗽一声,说,“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城,我和阿宁先送金小王爷和使团去驿馆,再送殿下进宫,其他人就先回府,有什么事等我和阿宁从宫里回来再说。”众人答应,平安和李涪向后退了几步,先将道路让开,顾衡父子带人先走。平安本想扶着李涪让开道路,可也不知怎么,李涪自己就退到了位置,平安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李涪的胳膊,就收了回来。顾衡在马上看见,又长叹了一口气。顾宁看了父亲一眼,想问,却终是没问出口。
一时间,平安和李涪竟无话可说。等队伍过得差不多了,李涪说,“妹妹,请上车,咱们该进城了!”平安惊诧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李涪笑笑,说,“我虽然看不见,可早在你们到之前,我就问了你们有几辆车,有多少人,前面过去的应该是殿下和小王爷的,现在过来的就应该是阿宁媳妇的,后面应该是你和梁小姐的。”平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李涪笑笑,“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听力很好,所以我知道那天阿牛肯定不是一个人去见我。我想了一下,也不会是我娘,那就只有你了。劳妹妹挂心了。”平安的眼泪终是没忍住,怕李涪听出异样,赶紧上了马车。李涪等她没声响了,打了个呼哨,马就过来了,也不用人帮忙,李涪飞身上马,跟着队伍一起进城。
梁沅嘉知道平安难受,也不敢多说,等了一会儿才说,“李涪哥哥真的看不见,我怎么看着竟像假的一般?”平安掀开车帘,看了看跟在队伍里的李涪,才回道,“他好强,怕是不愿让我们看出有什么不便来。”梁沅嘉也往外看着,说,“不过这样的李涪哥哥真好看,好像,好像……”想了一下,才说到,“不食人间烟火!”平安放下车帘,心中更是难过,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难过什么。梁沅嘉见她神色不好,也不再多说了。
到得将军府,苏直和梁沅嘉先跟着赵氏和平安去见了陈氏和苏氏。苏氏见到弟弟又是高兴又是生气,骂了几句才放他回家。梁沅嘉跟着陈氏寒暄几句,陈氏知她回家心切,让人赶紧先送她回长公主府。
外人都走了,就该赵氏拜见婆婆了。赵氏突然就慌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叫了声娘,别的话也不说,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倒把陈氏和苏氏吓一跳。陈氏赶紧让平安把她扶起来,让她们坐了,先说会儿话。陈氏看着拘谨的赵氏,叹了口气,说,“你也别紧张,先让你大嫂带你去休息一下,我和平安说说话。”苏氏带了赵氏下去。陈氏拉着平安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道,“长大了,也瘦了。”平安笑了,说,“是瘦了点儿,也好,免得老被沅嘉取笑了。”陈氏不满,“好什么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要有些肉才好。”江嬷嬷插嘴道,“这好办,老奴让人多做些小姐爱吃的,没几天就还给夫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姐。”陈氏笑了,说,“行了,别夸嘴,快去吧!”江嬷嬷应着下去了,陈氏才拉着平安在榻上坐下,问到,“你大哥来信,说你跟着守城去了,真把我吓死了,你说你一个姑娘家逞什么英雄,这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平安倒没想到顾逸会将这事告诉陈氏,忙抱着陈氏的胳膊道,“娘,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陈氏听她叫娘,竟又些难受,哪儿有她这么当娘的?缓了一下,才道,“好什么好?眼睛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平安被她说得一愣,忙道,“娘,我这是长大了!”陈氏将她搂在怀里,说,“好孩子,在娘面前不用遮掩,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平安窝在陈氏怀里,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陈氏也不说话,拍着她的背,由着她哭了一场。
平安哭够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陈氏让等在外面的江嬷嬷进来,拿了帕子,给平安擦了脸,才道,“娘也不求你怎样,只要像你的名字,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偏咱们这样的人家,竟是连个平安都是奢望。”平安哭过一场,好像这段时间压在心里的那些不快都随眼泪流走了,心里舒服多了,劝道,“娘,城破的时候,我得不到爹和哥哥们的消息,我就想着要是老天爷有眼,能让我们死在一块儿就好了!没想到,不光没死,还能回来见娘和嫂嫂,上天真是待我不薄!”陈氏也不再多说,其中凶险,想也知道,只搂着她,让她吃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