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晰任飞云堂堂主尚未满十日，总坛便遇到杀手袭击。四人趁夜色潜入飞云堂弟子居所，与堂主齐景晰、副堂主傅丁奇遭遇。由于两人旧伤皆未痊愈，难以抵抗。傅丁奇力战不敌，不幸离世。齐景晰因身着护身软甲，逃过一劫，但也受伤惨重。若非副掌教姚冰莹及时率众赶到，诛杀剩余两名杀手，后果恐不堪设想。
凌严在茶馆里听着江湖人议论着此事，心里得意得很。
“听说这齐景晰是飘渺阁的叛徒。会不会是九宫飘渺的人做的？”
“欸，我看未必。有消息说她是天荡右护法的小姨子。没准是苏玉不满他的人坐了这个位子，下了杀手呢！”
本来天荡换个堂主不是什么能激得起水花的事儿。可这次的刺杀却被传的绘声绘色。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凌严的推波助澜。
近来九宫飘渺和天荡之间实在太风平浪静了些。此时不趁机给苏玉找点麻烦，实在不是凌严的风格。如此一来，即便苏玉有心针对齐景晰，一时半会儿也会碍于舆论压力缓一缓。至于，能不能掀起什么风浪让九宫飘渺对他有所制衡，就得看九宫飘渺那头的反应了。
得知齐景晰做了飞云堂堂主，季宣震惊之余仍旧保持了理性。他当机立断，吩咐九宫飘渺诸派与关系较为友好的门派，暂缓对齐景晰的追杀。改为较消极的针对方式。如若不然，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只怕再生变数。眼下团结各派，恢复实力才是首要任务。虽说赵正桓认为双方本就是敌对的局面，季宣此举太过示弱。但毕竟不是每个门派都如琰月山庄那么硬气。季宣还是获得了大部分门派的支持和理解。只是这在赵正桓眼里看来便更加刺眼。赵正桓并不愿琰月山庄重归九宫飘渺。然而门派有祖训压着，他也不能明确拒绝，只能一拖再拖。
虽说苏玉与九宫飘渺的针对情势有所减缓，可眼下姚冰莹的责难就真的是避无可避了。方才上任不到十日就让总坛混入杀手，还搭进去一个副堂主。景晰一边捂着腹部伤口一边跪在姚冰莹书房里等候发落。
姚冰莹迟迟没有表明态度，只是不悦的目光不曾有丝毫收敛。
既没有责难之词，也没有让景晰起身的意思。乔娅站在门外偷偷关切着里面的动静，实在摸不透枯骨夫人的心思。
齐景晰在天荡接触过的人也不算很少了。面对苏玉时心中固然有忐忑，但恨意基本压过了恐惧。无论是凌严、姜弘还是苏玉对她均有所图。因此她的性命其实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的。可枯骨夫人与他们并不相同。景晰在她身上感觉到的压迫感远要比任何人强烈。
“可有从尸体上搜出什么线索？”
“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琰月山庄掌刑使门下的令牌。”景晰虽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但这事儿就算她不说，枯骨夫人也能知道。想要隐瞒是瞒不住的。
“说说你的看法。”
景晰楞了一下。看样子枯骨夫人并没有往琰月山庄头上想。不然也不必向她询问看法。
“我认为，此事是有人要挑起天荡与琰月山庄的矛盾而故意为之。”见姚冰莹没有打断她，景晰继续按照自己的推论说了下去，“琰月山庄的掌刑使田先生我从前是识得的。上个月才在邺城见过一面，他对我并没有敌意。若说他派人来杀我，动机不成立。况且，琰月山庄的大权基本上是赵正桓一人独揽。赵正桓恨我入骨不假，可说句难听的，琰月山庄除了赵正桓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琰月山庄要是有这等身手的高人，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被我大师兄反压一头的局面。可如果是赵正桓买凶为之，这些杀手身上又怎么会有田先生的令牌？毕竟暗夜杀人，是正道不耻的行径。传出去岂不是授人以柄。”
景晰将心中所想一一分析给了姚冰莹。但她并没有将全部所知说出来。事出紧急，她将从杀手身上搜来的暗器藏在了腰间。借腹部有伤，一直用手紧紧按着。
“确实有点道理。你有伤在身，我也不为难你，跪到明天天亮就自己回去吧。”
枯骨夫人这样的判罚确实算是不重。可带伤跪上一夜也几乎是要了景晰小半条命。等到天亮乔娅心急火燎跑来找她的时候，景晰已经根本没法自己起身了。
乔娅将景晰搀扶回房里，给她重新包扎了伤口。她注意到景晰似乎是在生闷气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生气啦？姚夫人这么处置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下面的人看。定是没有怪你的。”
乔娅并不知道她其实会错了意。景晰根本不是在气这个。
“我知道......我不是在气这个。乔姐姐，我有些困，想睡一会儿。”
“好。那我午后再来看你。”
景晰靠在床边并没有睡下。她松开一直攥紧的手，低头看着掌中的绝影楼暗器。这暗器她曾在花朝阁遇袭时捡到过不少，是认得样式的。联想几天前凌严特地带来的伤药和软甲，还特地嘱咐她要“当心”，景晰确信这批绝影楼的杀手是凌严派来的。她不禁怀疑那上一次遇到杀手这事儿会不会也跟凌严有关系？他究竟要做什么？
越是想不明白，景晰就越觉得烦躁。她随手一掷，暗器掠过邱磊耳侧钉在了门框上发出了一声闷响。邱磊被吓得咽了咽口水，腿都有些打颤。
“你进来怎么也不敲个门，还好没伤到你。”景晰见差点误伤了邱磊，惊讶之余心中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属.....属下敲门了啊。我看您也没吱个声，怕是伤重晕过去了，这才进来看看。”
“找我什么事？”
“是副掌教吩咐的，让您赶在上雍节之前，提个副堂主候选出来。”邱磊将姚冰莹圈好的名册递了上来。说是让景晰提名，实际上姚冰莹早就给她圈了个范围。
景晰还在气头上，伤口也隐隐发痛。左右是睡不着了，她接过名册翻了翻。里面大部分人她都还不是很熟悉。认得的也就近期接触颇多的邱磊和传令使等人。
“你也在名册上啊。要不，我提你？”景晰调侃了邱磊一番。说实话，这事儿她也知道要慎重，不过她并不讨厌这个人。
“堂主，您就别拿属下开玩笑了。这副堂主我可做不来。”邱磊推诿道。
景晰本也就是开个玩笑，见他这么果断地推脱，反倒来了兴趣。“嗯？我给你升职不好吗？”
白捡的升职机会邱磊当然不是毫不动心。只是这副堂主的位置牵扯的全都是上面的大人物，邱磊还是觉得命长些要紧。他给景晰详细介绍了一下这名册中被提名之人。被提名的大部分都是苏玉的人马。虽然才干武功远不如傅丁奇，但都是在飞云堂超过十年以上的老人。对飞云堂运作熟悉，对苏玉更是忠心不二。另外还有少量人是跟姜弘与凌严有千丝万缕联系的。
“那你呢？你是谁家的？”听他介绍了半天，景晰发现他并没有详细介绍自己。这些天跟邱磊接触下来，只觉得他是个跑腿的。性子不坏，看上去还有些憨。但能被姚冰莹放在备选单子里，定不会是个普通弟子这么简单。
邱磊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属下没什么背景。属下父亲曾是万蛇宫的护法。万蛇宫合并进天荡后，一直也没什么作为。靠着父亲生前的关系，这才在飞云堂混了个事务职。”
万蛇宫？景晰记得好像在什么书里看到过万蛇宫，可是又记不太清楚。
见景晰疑惑不解，邱磊补充说道：“昔年的万蛇宫宫主便是如今的副掌教。”
景晰蹙眉，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有说不上来。“邱磊，飞云堂存放旧年档案的地方在哪里？”
“您要调阅什么，您吩咐，我去取。”
“不必，你带路，我亲自去。”
与此同时，凌严已经跟着苏玉数日。本以为他此次亲自出马是要去处理长定山的事情。但苏玉在抵达梁州后并未往长定山的方向去，反倒在鹏鹄屿附近的勉城逗留了数日。苏玉在勉城有一处宅院。这几日他在私宅内闭门不出。可前来拜访的江湖人却络绎不绝，仿佛一早知道他要来此一样。
鹏鹄屿也同样是九宫飘渺中的一支。近来鹏鹄屿的掌门已经宣布重归九宫飘渺。难道苏玉是想要对付鹏鹄屿？凌严盯着苏玉宅邸数日一无所获。他在勉城的人手不足以详查每一个来拜访苏玉的江湖人。不过细想也不太可能是要对鹏鹄屿做什么。流火堂几乎瘫痪，飞云堂也被凌严搅合的一团乱。纵使苏玉有通天的本事，以一人之力也很难掀起什么风浪。
苦思无果之下，凌严决定趁夜色入宅查探一二。
宅中值夜的仆人和护卫不多，看样子并不像是有什么机密的样子。然而很快凌严就推翻了这样的想法。他发现宅中东北角的院子明显有大量护卫把守。小小一个院子，每隔上一段距离便有护卫站岗。还有巡逻护卫定时出出入入。未免打草惊蛇，凌严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他回到天机堂的联络点，发信通知邺城那边调配些人手来。此时怜织还在邺城养伤，若论身手她自然是来支援的不二人选。然而怜织名气太大，想要掩人耳目往勉城赶过来只怕不易。无奈之下，他只好调了几个挪动得了的弟子，并且向慕容玳求助。
凌严急书一封，向鹏鹄屿透露苏玉行踪以及他密会诸多武林中人之事。不出他所料，才过了两日鹏鹄屿掌门便带队浩浩汤汤到了勉城。这阵仗说不是来找茬的只怕是没人信的。当然，面儿上自然得以拜访为名。
凌严委派两名天机堂得力弟子混入鹏鹄屿队伍中，伺机制造混乱，以便他与慕容玳能够顺利潜入。鹏鹄屿可真是没辜负凌严的期望。苏玉闭门不出，迟迟不见客。还没等他的人捣乱，两边就已经是剑拔弩张。在上一次大战中，鹏鹄屿支援飘渺阁，前掌门重伤，因此传位给其长子。这新掌门不乏才干却年轻气盛。
苏玉私宅内的护卫本就不多。见正厅局势紧张，原本守在院子周围的护卫和巡逻的弟子都赶往支援。凌严与慕容玳趁机溜了进去。院中有一间上着锁的屋子，里面传来了小孩子的啼哭声和女人安慰的话语声。寻常的门锁哪里难得倒慕容玳。眨眼功夫门锁就被他卸了下来。
推门进屋，凌严当下就愣在了原地。
“坏哥哥！”
被困在屋内的居然是刘夫人和小羡。小羡见了凌严一改之前的胆怯，扑上来抱住了他，只是哭得更大声了些。
“嘘！”凌严捂住了他的嘴，生怕他的哭闹声把护卫引来。“刘夫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夫人大致讲了一下他们被苏玉掳来的经过。苏玉倒是没怎么为难他们母子。只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这镣铐的锁口十分特别，并非寻常开锁法子能弄得开的。
“凌护法，我们家那老头子没做什么对您不利的事儿吧。”即便刘秀英就是个普通村妇，她也能看得出来苏玉是要拿他们母子来胁迫刘胥之。
凌严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安慰她说：“没有，夫人还请放心。眼下还不方便带您离开，只能委屈夫人在这儿多待一阵子了。”
虽说现在想要趁乱带走小羡并不困难。但如此一来，刘夫人的安全便岌岌可危。慕容玳仔细摆弄了一下镣铐。这锁并非开不了，只是还需要准备一些工具。他留了几枚迷烟弹给刘夫人防身。
“好了别哭了。男孩子要保护好你娘，懂吗？”凌严托着小羡哭得红扑扑的小脸，用拇指抹去了小羡的眼泪。
小羡第一次见凌严这么温柔，自己抹了抹鼻涕，点了点头。
凌严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随后便与慕容玳匆匆离去。按照他预先部署，见到凌严从苏玉宅邸出来，另一名扮成鹏鹄屿弟子的手下跑去通报了老掌门病危之事。鹏鹄屿的人闻讯赶忙离去，返回鹏鹄屿。
“现在怎么办？”虽然弄清了苏玉藏在这里的秘密，可若想营救还需一段时日准备。在此期间刘夫人和小羡随时有被转移走的可能。慕容玳预估他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准备行动所需的物品。毕竟勉城不像墨玉馆有工坊，即便是他也无法即刻动手。
“还请慕容先生尽快准备。我必须先回去一趟。如果有什么变动，可以通过联络点联系长青院。”
在往回赶之前，凌严紧急发信给了乔娅，让她注意齐景晰的情况。而早在凌严设计潜入苏玉私宅之前，苏玉已经假扮成前来拜访自己的江湖中人溜了出去。
连续几日，景晰处理完飞云堂的日常教务便泡在了档案室里。有关于万蛇宫的记载零零碎碎的，大多都是人事上调配的记录。有关万蛇宫本身的记载寥寥无几。加上天荡早年成立时合并的门派众多，关系错综复杂，记档数量之巨大让景晰看得眼前都快有重影了。
她只以为是连日来的劳累和身上伤患的缘故，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日益加重的头疼有什么不妥。终于，她在一本册子里找到有关于万蛇宫的一行记载——
万蛇宫成立百年有余，擅制毒。是除绝影楼外，在季郑势力最大的杀手组织。无数江湖中人死于其独门毒药万蛇业水。中毒之人死状极其痛苦，死后体内并不会有残留毒性。
“万蛇业水......”景晰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她在听邱磊提到万蛇宫这个门派时，瞬间就联想到了万蛇业水。那种刘凌用来毒害她的毒药。
她心中有些不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刘凌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正是枯骨夫人。在郁川时，凌严和她就曾怀疑过，以刘凌在天荡的根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在短时间内培植亲信，并在流火堂掀起那么大风浪。倘若刘凌其实是枯骨夫人的人。这就能解释，为何在苏玉并不希望自己死的情况下，刘凌却能绕过他屡次对自己出手。
许是档案室里太过憋闷，景晰觉得有些胸闷，透不过气。
乔娅收到凌严传书，还没打开看内容便被姚冰莹找了去。
“这几天，她在做些什么？副堂主的人选为何还没定下来？”姚冰莹虽然关切此事，但一直没有跟齐景晰有什么接触。
“这些天齐姑娘一直在档案室里找什么资料，不许人跟着。只是，她真的能选邱磊吗？毕竟那册子里还有凌严的人。”
“她是聪明人，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的。你手里拿的什么？”姚冰莹注意到了她手中的字条。
乔娅将字条呈上去。“凌严的来信，我还没来得及看。”
姚冰莹低头瞥了一眼，神情霎时紧张起来，慌忙离开了。乔娅拾起飘落在地上的字条，上面赫然写着：医鬼有异动，速护齐景晰周全。
姚冰莹赶到档案室时，齐景晰正骑在邱磊身上死死扼住他的脖子。姚冰莹赶忙扯住齐景晰的衣领将她拉开。谁知景晰毫无理智，神情满是暴戾之气。她低吼一声箭步上前攻向姚冰莹。姚冰莹蹙眉，赶忙侧闪，拂袖对景晰一击。明明打在身上的只是衣袖，景晰却犹如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倒在地上。她刚腾跃起身想发起第二波攻击便昏了过去。姚冰莹用帕子掩住口鼻，以免吸入伴随方才那一击释放出去的迷烟。
趁齐景晰昏迷，姚冰莹到她房里仔细查验了医鬼送来的药品。果不其然，内用的药品均无异常。应该是怕齐景晰尝出什么问题。但外敷的药里参入了极少量的涣神散。因剂量极少，若非是长时间在伤口上敷用根本不会起到什么效果。能对剂量有如此精准的把控，看来是医鬼亲自下的手。
既然是凌严发信提醒，那在背后指使医鬼的当是苏玉无疑。姚冰莹冷冷地笑着。她确实是低估了苏玉。他怎么可能真的任由齐景晰安安稳稳地坐在飞云堂堂主的位子上？若非她及时制止齐景晰，以她如今的身手足以在总坛大开杀戒。届时苏玉便可顺理成章将她押入棘所。不仅推举她的凌严要负责，就连自己作为如今齐景晰的顶头上司都难辞其咎。
姚冰莹翻着那本记录着万蛇宫旧档的册子，对尚在昏睡中的齐景晰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