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大喜，笑曰：“卿欲学那冯异吗？”
这话里有话，已经表明了刘裕的心疑。王镇恶此时怕已经胆颤不已。
自古得关中者得天下，所以刘裕想求关中。又有“先入咸阳者为王”，刘邦如此。至于东汉冯异为刘秀守关中三年，人称咸阳王，刘秀却对他用而不疑，君臣相和。只怕他刘裕并无此胸怀。
姚帝虽降，然刘裕相当狠绝，与当年南燕攻陷之时的举措一致，姚氏皇族一个不留，斩尽杀绝。羌帝姚泓被押送至建康，斩杀于闹市，成了他刘裕标榜显赫战功的祭奠。一时间，残活下来的羌人尤其是姚氏人，莫不苍凉悲怆。
声声羌笛，姚氏悲歌。晋军入关中，缴获大量金银玉石、绫罗锦缎、稀世珍宝，姚氏女眷宫娥千余，不计其数。金银入库，犒赏三军，美人在怀。呜呼，羌人的没落悲歌，北府军的得胜狂欢。
是谁在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归来，光阴似水
公元417年8月，晋军攻破长安，后秦国破，北府军历时一年的伐秦大业成功了。此战，诸将功勋卓著，以王镇恶博得头功，擢为征虏将军。
然，说实话这个征虏将军并不多么荣耀，在诸将中并不显赫。王镇恶自始以来，因是北臣南归，虽祖荫猛相，但仍得不到刘裕的完全信任，战功大反而愈发引起刘裕的提防。哪怕这个王镇恶是自己一手提拔，大不如江东望族出身的沈将来得放心。所以王镇恶的悲催早已注定。
或许刘裕觉得这个王镇恶心眼太多，足智多谋，担任先锋主攻后，连克数城、入洛阳尤其是自潼关攻入长安，愈发对这战功窜得快的王镇恶有些忌惮。故而夸赞了一番话，只封了个征虏将军。
于此，王镇恶早就明白，然一介北臣即如此。本是将领不得擅离战地，也没人想离开攻下的城池，王镇恶却向刘裕告了个假，回去接妻儿。那刘裕自是准了。
话说慕容瑾与落儿回了江城。自是百般不如家里。因着自家郊外府邸人少宽敞，这大府邸的人情事往颇多，住着也拥挤。
慕容瑾的性子如今愈发待人冷清，早不似前些年的热情。更没有心思去揣摩人心，故而这一年过得并不多舒心。
那王家族人全是因着王镇恶之地位，自觉是厚待他的妻女，然终归心里是不大喜的，最主要的原因这女子太美，虽引得夫君喜欢，却不一定引得其他女眷开心。
在外人眼里，慕容瑾颇有些自命清高之感。慕容瑾早些年身为南燕长公主，自会有一个股高贵气质，加上历事太多，活泼性子早就敛了起来，虽做不到真正的娴静如水，然却看事变淡、有些事不关己的豁然感，这份豁然便成了外人眼中的清高不同，甚至是不可理解。
慕容瑾同着落儿在阶前园子的林荫下，为落儿调试琴弦，嘈嘈切切一番，却引得那不远处绣花纳鞋垫的弟媳妇一阵蹙眉。
这女子原算不得王家媳妇，不过是个由丫头收入的妾，却因在府邸好多年，又生了一男丁，故而自觉这身份尊贵了，倒比那新近的其他将军夫人要嚣张一些。
这女人的刺绣相当不错。故而求学的自不少，唯慕容瑾不曾去搭理。
虽不喜女儿承了她的喜好，然府邸寂寥，慕容瑾少不得自己亲自教养女儿，也算是个事情。今番并不曾多搭理众人，只是礼貌待之。
果不其然那妾笑盈盈走来，却话中带讽：“我说嫂夫人，这大热天，蝉声已是噪得很，您这琴是不是更要停了。”
说实话，这曲虽是调教中，然本是一首流水曲，相对来说还是闻听新平气和，愉悦身心的。这切的话却是故意为难。
“你看我这人不会说话。大热天的着实难捱，我看倒不如弄点实用的，没的在这儿出身汗，弄得和江城的绣楼似的。”
慕容瑾听了眉头一蹙，这妾的嘴巴倒是该用这针缝上才可。
府邸里弹琴作画，在这贱妾眼里竟是青楼出身才有闲情。不过是因着这府邸曾收了个情思雅致的青楼女子，将军爱惜她的才思才赎买回来，然不足两年，这女子却病死了，平白让那归来的将军一阵思念。
“本夫人倒觉得你还是顾虑下府邸一众小姐名声，老夫人那边可听不得你这般乱语。倒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纳纳鞋垫，这留给丫头便可以，没的手变粗糙了。”
慕容瑾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鞋垫。嘴角一丝笑意，却是清清淡淡的语气，竟不多看她一眼。
慕容瑾不说则已，说了就往狠里说。这妾平生最恨自己的丫头出身。这话却戳了心窝。
平时这妾倒也不住这院子，却偏生喜欢往这院子来。
这妾当时被气得脸色苍白，张口都结巴一点：“你，你，你以为你是谁？再好看，也不过没为王将军生下一子，却是个妒妇，我看早晚有被妾胜出的日子。”
“那恭喜你。”慕容瑾淡淡道。
那女人还在说着，慕容瑾却仿若不闻，与那落儿一同下阶。
落儿小脸迷惑。低低问母亲：“娘亲，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回去呢，这女人是疯了么？”
那慕容瑾俯身摸了女儿，笑道：“你只当她是便可。我们回去。”
那妾还在那嚷嚷，一众丫头已经有些看不下去，恁是丫头出身，怎么还挑惹王夫人？早有人报给妾妇的主母。
果然慕容瑾本欲折身回房，那王鸿嫡夫人便随了丫头过来。她是王鸿的原配年纪有些大，虽然是喊慕容瑾一声嫂嫂，却比慕容瑾要大个六七岁。她容貌虽是端庄，然相貌上却是差慕容瑾一大块，看上去年岁似大上十来年。
这嫡夫人早就不受宠，因着早些年与那王鸿算是患难夫妻，故而还是颇受尊重。
这厢夫人喊了：“嫂嫂，我倒是过来晚了。别因着她得了闲气。”
“自是多谢夫人。倒也没的什么。”慕容瑾笑容回道。
那妾自将军出征，自是不怕这嫡夫人，因为夫人只生了俩女儿，大女儿已经定了人家。故而并不怵着嫡夫人。自己的儿子才是如今正经的主子。
如今她哪里肯在这儿输给嫡夫人，于是二人竟是口角一番。慕容瑾听得出两下里都不善，遂不动声色回了屋。
二人在阶前吵了会子，才发觉观战的那人早就走了，遂觉得无意思也都散了。
“文良，多久没有将军的书信了？”
光阴似水，转眼就是近一年。自转过年自己就再也没收到王镇恶的书信，不是战事吃紧，就是他太过忙碌无暇记起。
慕容瑾问这话并不想要答案，只是希望能有一点将军的消息。
文良自是晓得她的意思。便回道：“听闻后续大军已悉数北至，想必战事正在焦灼。”
前线的消息要传过来要很久。
所以九月下旬，慕容瑾才得到北府军凯旋归来的消息，甚至姚帝被斩于建康的传闻。
慕容瑾忽然心情不好起来，从私心里，她自是希望他凯旋而归，安全回来，然对其他，慕容瑾也是于心不忍，毕竟自己为亡国遗女，怎么能忍心再去听一段亡国史。
大清晨，文良便差了人来。
慕容瑾起得不早，刚梳了发髻，准备同女儿一起用饭。却是小厮跑了进来：“文将军说王将军要回这里了。就在这两日。”
当先的竟是落儿欢喜起来。“奥，太好了。爹要回来了。”
“娘，你说爹是回来接我们嘛？我又长高了，爹爹会不会认不出我呢？”
不过一年，小丫头却担心爹爹不认得。
“哪里会啊？你爹定是夸你长了，听话了。”
“当然，我可听娘的话，可劲用饭，自然长高。”
“娘，落儿得去练那首曲子，我答应爹爹要给他弹琴。”
慕容瑾自是不晓得小丫头许给王镇恶什么，她只晓得他不愿女儿多出挑。
慕容瑾同着女儿满心期待地等了两日，三日，四日，五日，本来已经失望了。却不承想，五日，王镇恶回来了。他本是想提前回来，却是被事务耽误下，此时一同回来的没几人。
他的兄弟们并非那么急着回家探望妻儿，故而没有随行。
众人见独独王将军一人回来，有些惊慌自是一番探问。王镇恶被迫身留在客厅里达半天，无非是宽慰众人。向他的婶母道：“婶娘自不用担心，兄长及幼弟皆平安，今后，镇恶将他们都安在身边便是，兄弟们一处，婶娘您尽管放心便是。”
“过上十几日，他们自会回来探望。只是一时半会仍有军务在外。”
王镇恶回到园子时，并不曾见女儿和她迎了出来。见了众多人中，唯不见她们，最想见的人却是未见上，早有些急迫。
那慕容瑾其实也得到消息，然见大家都是对他迫切的很，自是退后，自己与他倒是可以晚一点再叙又无妨。那落儿也并不晓得她爹已到，只在那将那胭脂盒倒腾出来。
王镇恶进房的时候，并不让人通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