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正在训斥女儿，这么一会子女儿竟是翻出了她的妆奁，将那胭脂摸得到处都是，女儿那浅色裙纱已经悉数弄脏，今日特意换了，为了一会儿要见王镇恶。
想到终不过是自己大意，这妆奁盒没有锁了起来。终究不愿多生气，只吩咐下人找来小姐衣物。
正此时，却是女儿眼尖：“爹爹——”
慕容瑾抬首，见那王镇恶一身劲装走了进来。此时正厅南向，迫午的阳光照着门口他的影子，竟是投进来一片阴影。此时他的面上虽看不真切，却额头光洁得很。近看，竟是面上无一丝疲惫，却有些许兴奋。
女儿早已经跑了过去，他一把抱起女儿，满面慈爱，笑道：“落儿又长高了，沉了，爹爹怕是要抱不动了。”
“爹爹骗人。以前我见爹爹都抱得动娘亲……”
女儿不依不饶，却是童言无忌，因着丫头还在屋里，慕容瑾这面上便有些尴尬。不知何时，女儿竟见了这等场面。
那王镇恶面带笑意，片刻放下女儿，只对屋内的下人说了句：“下去——”。那还站着的丫头才低了头下去。
那云儿门外见了自是没有进去，随着丫头们便下去了。
慕容瑾只站在那，既不上前也不见得多么热情。“恭喜将军得胜归来。”莞尔一笑，淡淡来了句这个。
恭贺的话，王镇恶似听过很多，然只有这句王镇恶心里听得舒服，觉得她是真心实意的。却还带一些小女儿的心意。兀自绽放了笑容，走了过去。
二人并没先前的热情，彼此都只是站着。
“夫人，只让我站这么？”却是淡淡一句的调侃，让立在那不知说什么好的慕容瑾顿时反应过来。
那王镇恶也不等她说话，已经在那倚上坐了下来。慕容瑾这才想到要为他沏点茶什么，然摸了摸壶身，这茶水却是不怎么热了。因着知道他来，这茶自是早就备好。
欲要门外换人换茶。却是被他一把拉住。
“夫人，我来了半日，你却只和我说了一句。这会子忙活什么？”
慕容瑾坐了下去，笑道：“将军想让我说什么。妾身不过是觉得夫君自是听了上午的话，此刻怕是想安静会子。”
那王镇恶眉头一挑，倏然会意：“原是夫人这般替为夫考虑。自是听够外话，还是夫人这里雅静。”
那落儿此时又过来了，拉住他的手，小脸得意的很：“爹爹，我已经会弹曲子了。落儿这就弹给爹和娘听。”
那丫头太喜欢表现了，竟是亟不可待地要弹，自是先让她如愿才行。
故而来了一日，夫妻俩并没有说上几句更贴心的话，只是在陪女儿的空隙，二人说上几句无关痛痒之话。
对王镇恶来说，沙场征战是一种生活，居家又是另一种，总有恍然如梦之感，些许闲话已是温情融融。
夜间，最是不能容忍的竟是自己不得不去隔壁居住。因着女儿这一年来都随着母亲住着，并不曾随那乳母。
王镇恶些许不悦，女儿这般大了，已是快七岁的年纪，正可以分出去独睡一榻，慕容瑾反而娇惯着同榻。
那慕容瑾不过是因着在这边府邸的住处并不大，既是隔壁，那女儿自会常跑回这边踏上缠着自己讲故事。
这王镇恶却是与妻子久别重逢，自是有期待。女儿黏着倒也没烦，夜晚却仍是不肯，他些许发愁。
慕容瑾自是没什么，淡笑着为女儿准备一应被褥。那王镇恶一边却说不出的遗憾。
第二日，小丫头醒来是一脸纳闷。
竟是穿了睡衣就跑了出来。慕容瑾迎了上去，小丫头哭着说：“娘亲，昨晚我记得在娘亲榻上睡着的。怎么就跑到隔壁榻间。”
慕容瑾些许不好意思。昨夜终是他爹将落儿抱至隔壁。
那王镇恶却一袭便服，在那边喝了茶水，低低笑了。
片刻，又安慰道：“昨日，爹爹见你长高了。没料到落儿果真是大了。夜里是你自己和你娘亲说长大了要自己一个床榻。”
落儿思索了会，小嘴一撅：“我没说呢。”
“那爹爹今日和你说可好？昨日曲子弹得好，果然是长大了，便不要太缠着母亲可好？要学会自立。”
“落儿懂呢。长大了要一个人睡，可我还是小孩子。”
“你不小了。你娘和你一般大时，就能知道在外面讹东西了。”
这话说出来，不但落儿不解，连那慕容瑾也有疑惑不解。
“别听你爹乱说。”慕容瑾侧了头，看向他，啐道：“你怎么平白就编起故事了呢。”
自己与他最早的匆忙一见，还要在当年返燕途中。
王镇恶脑海里划过很久远的事情，自己十九岁南迁途中遇到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也许是她，也许不是她。总觉得那般会讹诈的小丫头应该不是眼前的慕容瑾。
故而此刻他只是呵呵笑了，既不否认也不分辩。
王镇恶此行是要接了妻女伴在身边，关中新近攻克，需要长期驻军。在他心里，他是想带着妻儿去往关中一带，必定那里曾是自己年少轻狂、人生美好的地方。
多少年的韶华流逝，壮志渐酬，然总觉得少了什么。
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今时关中父老仍在，然却早不复当年，故而总觉得客居的意味渐多。
这关中一来一回，时间总有些急促。王镇恶一行并没在江城停留几日，因为他们还要回那中原府邸住上时日。
中原府邸，回来多日。
慕容瑾一大早在那收拾物品，欲要随了王镇恶不日去往关中。嫁夫从夫，这便是女子的生活，虽然来回奔波，慕容瑾也不觉得苦。
他转战南北都不曾在自己面前说一句累，自己安然享受他的庇护，更不应该有什么抱怨，只想做个贤妻良母，为他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也罢，总之此生安稳到老，便是最大的心愿。
慕容瑾完全忘掉了曾经的自己，此刻真的就只想做一名贤妻良母，乱世小女子别无他求。
她这厢设身处地、情意深深。一个偶然抬头，见那丫头云儿微有些沉缓的步伐走了来。
慕容瑾觉出她步伐的沉重，平日这丫头都是轻快地进出，再看这面色也有不高兴，开口唤夫人，也是吞吞吐吐。
“云儿，有什么事便说出来，莫不是你有什么难处？”慕容瑾笑容淡然，开口是一句开导。
云儿抬头似是一丝担忧看向夫人，果然夫人并不知晓。
“云儿听说，听说，有人送给将军一个美人。”
一边收拾衣物的慕容瑾的手果然停住了，在那一丝迟疑，眼中闪过疑惑和伤感。然而只叹了口气，坐在了榻上。
这么多年，为了他和其他的女人没少伤神，然今次自己忽然心累了。他知道他心里有自己，自己心里也有他。然仍旧是做不到任他外面有女人，哪怕对这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慕容瑾也不愿面对，故而那几年二人关系冷的时候，自己愈发想堵了耳朵，不听他的闲言碎语。
是的，心累了。随他去吧。慕容瑾心里明白，今番后秦又有不少女子沦为晋将和权贵的手里，或为妻妾或为玩偶。
“随他吧——”轻叹一声。
慕容瑾黯然失神一会儿，终究那态度却是云淡风轻。
“夫人，却不知。这女子年纪轻轻，长得极美的，仅次于夫人。”云儿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看夫人的脸色。
“自是应当比过我才好。”面上浮出抹笑意，玩笑的口气遮掩过去。
夫人果然看得越发开了，竟是一丝也不在意么。
“夫人，您这是菩萨心肠还是成了佛么？”云儿也来了句戏言。
那慕容瑾哪里会真的不在乎，不过既是木已成舟，他难道还会将人送回去么？若是送回去，当初便推了如何？
缓缓摸了自己的鬓发，自古美人最怕迟暮。如今，自己竟是也老了么。二十多的年景，本还是当年时色。自己与他相差十二岁，如今与他做夫妻不过七年。
故而，是夜王镇恶回到府里，慕容瑾一直当做丝毫不闻。既是看淡了好多，也不再多问。
今时，慕容瑾也暗暗佩服起自己的定力。默默为将军奉了茶、伺候他宽衣洗刷，十足贤妻的模样。
慕容瑾今番处处都喜欢亲力亲为，不愿麻烦别人近前侍奉。倒是王镇恶仍有点不适应一般，总不舍她为自己这般忙碌。
尽管自以为做的那般天衣无缝，那王镇恶却觉察出什么。
在她为王镇恶解了衣带之时，王镇恶一把摁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有丝探寻：“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将军何出此言？什么事也没的。”
“那你为何给为夫脸色看。还是听到些什么？”
慕容瑾面上顿住，自己难道真的面色不好？
又见他竟特意提及，些许不悦，美目微瞠：“我能听到什么，难道将军有什么隐瞒不成？”
王镇恶不想她把问题又扔给自己。双目盯着慕容瑾，似看出一点端倪，片刻呵呵笑了。
“其实，镇恶的确有一事要和夫人禀明。看来，夫人早晓得了。只等着为夫入网啊。果然学着不厚道。”
竟是对那传闻丝毫不在乎的语气。
“几日前，不过是傅将军将新得的美人赠给了我，倒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可夫君家里有娇妻，自是不会有兴趣。正寻思要将她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