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慕容瑾与王镇恶的点滴再次浮现眼底，白日里她思及多的是腹中的孩儿，甚至感念拓跋嗣百忙而来的相陪。甚至，她已经开始一份新的生活期待。
然而记忆深处，那一人仍旧埋在心底，就如同当年与王镇恶生活在一起，心中藏着阿祈，纠结着家国一般痛苦。
此生，这三段恋情，慕容瑾皆全心付出，却都在情浓之时戛然而止。对慕容瑾如是，对司马德文、拓跋嗣、王镇恶皆是如此，然最痛苦的怕是慕容瑾，倾城倾国的亡国美人。
曾有人说，世上有人发明了忘情，一种让人忘掉情缘的酒。如果可以，她慕容瑾希望此生全部忘掉，身前一世的悲欢离合皆随一杯忘情而逝。
然而人生没有忘情，连失忆都会找回。
柳青与一众侍女急匆匆燃了烛火而来，见那榻前的慕容瑾一身是汗，目光伤悲，眼圈通红，知道又是梦中哭过。
柳青无奈叹了气，如此三番可如何是好？娘娘产期临近，却噩梦不断，恐非不好。
拓跋嗣在听柳青所述之后，眉头蹙了起来。因为需要处理朝务，早起上朝，拓跋嗣近来要晚睡早起，这恰恰不利于慕容瑾之休，故而他这段日子不曾夜宿在椒房。
今日听闻她夜夜梦魇，心头顿殇。于此，今夜他便早处理完公务，抽出时间去那宣华宫。
晚膳后，大殿烛光通明，慕容瑾正在那殿中徘徊而走，只因为柳青说过要多活动，到时候生产方才容易。
然而慕容瑾思虑间脚步有些凌乱，时快时缓，毫无章法。
拓跋嗣来的时候，老早就让下人勿去通报，他来宣华殿总是悄然而至，突然而来，每次慕容瑾不是惊喜就是怪责。
自己容颜的苍白和身体的臃肿，孕期丑态全落在他眼底，慕容瑾心里常有些不是滋味。
年华似水，容颜迟暮。自己也到了美人迟暮的年纪，阖宫美色众多，几乎都比自己年轻，如今自己在这宫中以这等姿色侍君，慕容瑾竟然有些惶恐。
慕容瑾零乱的步子忽然撞到来人的怀中，确切地说，是拓跋嗣扶住了她。
语气里有一丝讥笑和心疼。“夫人，这止步于君怀的舞步甚好。你失神了，朕也失神了。”
扶住她，一阵端详。“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苍白的面色似乎带了些红晕。便不及她回答，又道：“夫人面色好了些。看来膳食好不少。”
慕容瑾只默默点头，须臾笑道：“瑾儿特别能吃，就是这般清瘦菜色，许是腹中皇儿能吃。”
其实，慕容瑾除了身体因孕臃肿，然而看她的面颊却是清减的，实则她非但未增福，反而欲发清减。
听她提及皇儿，拓跋嗣面上一怔，遂笑道：“果真如此么？朕对他有些期待了。”
“陛下，为何今夜又来了？如此那椒房之榻，瑾儿睡得便挤了不少。”
拓跋嗣，蓦地笑容展开：“阿祈只需一点地方便是，宽敞处留给你和皇儿可好？”
二人徐徐来到内寝，须臾便有人为皇帝服侍。
“娘娘，沐浴之水备好了。”
慕容瑾侧头对拓跋嗣道：“陛下，您先去沐浴吧。”
拓跋嗣凑于耳侧：“夫人，朕期待与你一起……”
慕容瑾抿唇一笑，淡淡道：“那陛下得等些时日。今时，嫔妾得侍奉您的皇儿。”
“朕期待你早日产下麟儿，朕有些嫉妒他……”
那侍女见陛下又凑于娘娘耳侧，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娘娘蓦地脸红了。
柳青为那慕容瑾收拾了床榻。这床榻实则十分宽敞。因着陛下偶尔来此，慕容瑾又搬回这椒房，然实则这椒房玉榻太大，慕容瑾一人时总觉得空荡，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拓跋嗣一身月色便服进来之时，慕容瑾正在思及一事。
“夫人，为何朕来了，你仍旧是思虑重重。”
“陛下，瑾儿想让陛下为腹中皇儿其一名字。”
慕容瑾时不时提及孩子，只因那御医说可能是位皇子。她总会想象孩子会像谁多一些。
“朕也在想，这孩子是皇子还是帝姬？朕为皇儿想想便是。”
“这些个，朕自然为你思虑，你就别费思量。瑾儿，还有什么让你挂怀的，你说出来，朕一一为你解了。”
慕容瑾思虑一番，终于问出：“落儿可有消息？”
“落儿？朕未和你提及么，她看样子过得很好，唯一不足的便是她母亲不在身边吧。等你生产完，落儿大约是可以来平城吧。”
拓跋嗣并未确定大致时间，然权且安慰她一番便是。
“还有，嫣儿她？”
提及慕容嫣，拓跋嗣就有些生气：“你还顾念她？朕对她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不过是冷落她罢了，若她还是找你诉怨，朕便对她不留情分。”
前两日，慕容瑾在园中散步，慕容嫣不偏不倚正巧碰到。这巧是太巧了。萱贵人被降为嫣美人，而骊贵人却名正言顺升为慕容夫人。
同为亡国公主，差别对待太大。
之前虽未有二人为南燕公主身份的传言，然二人同为慕容氏族女自是铁板钉钉，而据闻那慕容瑾之所以为陛下念念不忘，那是因为曾经陛下与她相识，甚或她曾救过陛下之命。故而陛下对待她始终不能忘怀，反而一再恩宠。
慕容嫣遭贬真正原因，只因那旧年之事被皇帝知晓。
那日雨天，帝妃阁中听雨谈情，早被人传为美谈。
当日，慕容瑾追悔莫及，伤心不已，拓跋嗣已经猜到个八九，特意去寻了慕容嫣，提及曾经，慕容嫣神色虽慌，然斩钉截铁予以否认。
慕容瑾这边事后否认干净，只说是瑾儿自己遗忘。直到那日匕首再现。
慕容嫣因为一直保存着这把拓跋嗣的匕首，虽然陛下也赏赐不少金银珠宝，然只有这把匕首为陛下贴身使用，故而闲时她便拿出来把玩。然而不巧的是，这匕首被皇帝逮了个正着。
如此，慕容瑾面对帝王的逼问，她竟是全招了。
从那封信和匕首姐姐丝毫不知，到两年半后与慕容瑾重逢情景，不得不说。
“姐姐已为人妇，便将这匕首赠予我，嘱嫣儿保留至今。嫣儿幼时养在深闺，初见陛下，便因慕生情，爱恋至今，还请陛下念在嫣儿一片痴情……”
“够了。慕容嫣，你的一片痴情，可想过你姐姐的痴情和悲痛，想过朕与她一生九年的时光之逝去。”
“陛下，就算有那封信，家国动乱，姐姐和嫣儿也未必逃出苦难。陛下不来救我们，我们的命运仍旧是颠沛流离——”
慕容嫣说的倒也对，然这种说法已然触痛拓跋嗣。
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去救她，所以才隔了九年，彼此重逢后又多有纠结。所以拓跋嗣怒不可遏。
“朕若不念在你姐姐的面上，不念在你魏宫三载，朕必然杀了你。今时，朕极度容忍……”
“萱贵人伴驾失言，三载未孕，朕降其为嫣美人。择日搬离储秀宫，入住众芳斋。”
美人是在九嫔之外，没有品阶，不能入住宫殿，一般位及三夫人，方才为一宫之主，九嫔是住嫔苑。美人的住处倒是宽敞，然而却是群芳入住，一美一斋。
然而今时拓跋嗣的美人并不多，皆是因为美人、才人之阶身份卑微，因色偶得宠幸，然正经后宫主子有怒气不得发，皆拿美人撒气，故而不是遭贬为婢，就是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因陛下复宠慕容夫人，即便夫人不能承宠，然九嫔外亦没有美人增加。众芳斋的美人，只减不增，诺大院子，如今只剩下嫣美人和虞美人，都是些空斋。
慕容嫣寻了机会，自是特意凑巧遇上慕容瑾。
动情处，求姐姐怜惜嫣儿体弱之质，那众芳斋人烟稀少，十分冷清。
“妹妹不是素来性子冷清，如此不正合了心意。暂且住着未必不好。”
“姐姐当真心狠？”
“本宫自会顾念妹妹，只是既是陛下刚颁得旨意，我又如何可以更改？只能暂且走着看，改日再从长计议……”
那慕容嫣自是不肯信，恨道：“姐姐果然心狠，如此妹妹死活你是不管了，此次妹妹蒙只怕也是因你才东窗事发。”
慕容瑾本意并非让慕容嫣受到惩罚。
哪怕慕容嫣所作所为都伤了自己的心，然自己仍旧做不到对她心狠。嫣儿如此，不过是因着喜欢陛下吧。
世上太多女子想得到他的宠爱，自己尚且不恨她们，怎么会对自己的妹妹容不下？所以慕容瑾竟然不怎么恨她。
果然，慕容瑾的请求并不见得多管用。
“瑾儿，你无须多说。朕并不单为你，而是为朕。当年她辜负朕之所托与信任，这两年还欺言不断，朕被她羸弱外表蒙住，实在生恨。”
这事慕容嫣不只伤害到姐姐，更是让皇帝跎蹉九年，故而拓跋嗣之恨无处可寻，于此，皇帝便抓住这事不放，若不是陛下念情，以魏帝素来的手段，果真这慕容嫣砍头都是可能。
“往事都已成风，是非对错也无法评说。瑾儿只希望陛下念在嫣儿对陛下的情分，饶恕她。”
“这事勿要多说。朕就是念在瑾儿，念在旧情才削了她的位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