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知道多说无益,终于只有沉默不语。
此时,那坐在榻前的拓跋嗣心里有丝不悦,本来此多陪陪她,却因为这一番,氛围变得沉闷起来。
缓缓侧头看向慕容瑾,见她只是低垂着眼帘,便将她揽了过来,温和道:“瑾儿,我们不管别人可好。眼下,你就要临产,朕其实日夜担忧。御医说你身体一向羸弱。何况你又心情不佳。近日,朕每晚来此陪你安寝可好?”
慕容瑾缓缓抬首,望向眼前的阿祈,心中有丝感动和担忧:“陛下这般忙碌,嫔妾心有不忍。瑾儿素来睡眠不佳怕是打扰陛下休息,还请陛下勿要夜夜在此。”
“你是在赶朕?”拓跋嗣眸中果然是一丝不满。
“是。瑾儿睡眠不好打扰了陛下休息,只怕罪责不小。”
“又在这里言不由衷。我若不来,你心里是不是已经埋怨上?”
“陛下之责,嫔妾可不敢承受。反正瑾儿提醒过了,到时候陛下累着了再离去也无妨。”
说罢,那慕容瑾已经榻上拉了薄被睡下了。
“瑾儿,和阿祈说说话。”拓跋嗣伸手欲要将那慕容瑾的身体给掰过来。
然那慕容瑾身体沉重,此时哪里肯,只道:“无话。”片刻又说:“陛下若是有话,瑾儿听着便罢。”
拓跋嗣揽着她,絮絮说了些心里话,身前的慕容瑾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
半夜,慕容瑾却是再次做梦。然这次的梦不是哭泣,而是温馨。
梦里,起初王镇恶对她言谈融融,二人浓情蜜意,相拥而眠。
“夫君,你出征这么久,瑾儿想你。”
“瑾儿,为夫再也不出征了。就此和你归隐,我们回郊外府邸白首至老可好?”
“白首不离…”
睡梦中的慕容瑾只觉得异常温暖,缱绻缠绵。
“白首不离——”
榻上的拓跋嗣被慕容瑾这句梦话弄醒,见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揽她紧了些。
虽是初秋时分,然而榻上有些热,如此拥揽,拓跋嗣已是有些出汗,但见她睡颜甜蜜,便觉舒心。
然而,下一刻,拓跋嗣的心陷入寒冰。
“将军,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瑾儿一人……”
蓦地,拓跋嗣心中生恨。她的心仍旧深藏着过往一人,时时梦中浮现,哪怕自己在她身边,也不曾忘掉。
于此,拓跋嗣再没睡意,只是在她辗转不得时,帮她翻身。
第二日,拓跋嗣起得甚早。慕容瑾惺忪的睡眼微睁开:“阿祈——,你要起这么早么?好辛苦。”
拓跋嗣已经自己将衣物穿了大概,这时候才有侍女慌张来侍候。没料到皇帝倒是和颜悦色,只听陛下对娘娘说:“哦。今日有些要务,朕要在早朝之前处理。朕就不陪你用早膳。你且在睡会。”
又转了身嘱咐:“柳青,好好侍候娘娘。”
一应俱全后,又对那慕容瑾道:“朕先走,你好好休息。勿要担心。”
慕容瑾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昨夜睡得算是不错,温暖如春。“陛下,那你今日还来么?”
拓跋嗣有一丝失神,看她的样子十分期待自己一般,然此刻他的心却有些难过。刚才不过是怕她担心才装了样子,其实心里有芥蒂。
便笑道:“朕若无事,必会再来。”
然而是夜,陛下没有来。一连数日,陛下都没有来,而是休在帝寝。
慕容瑾倒没多少遗憾,想必是他国务操持,在此又睡不好。
只是拓跋嗣心里有些愧疚,明明答应她日日陪她,只不过偶然发现她的真实内心,便已经承受不了。这几日,拓跋嗣也没有睡好。
御书房,魏帝在那看崔相的折子。
崔相折子里再次提及按照汉制修正前朝和后宫事宜,拓跋嗣虽然觉得汉制有所可依,自是可好,然不用一干事宜皆偱汉例,如此最怕鲜卑贵族群心离散。
因着魏帝倚重汉臣汉纲,五胡贵族已经多有微词。为此,拓跋嗣不得不稍作调整。故而崔相此次所言,他没有采用。但又觉得崔浩折子里提到,后宫不可无后,立后之事倒是可以考虑。
因着自己不曾立后,这后宫素来有些乱套,近来拓跋嗣冷落了姚贵嫔,故而后宫局面成了散沙。然鲜卑有个古老习俗,便是手塑金人成功者才能立为皇后。忽然间,拓跋嗣想让那慕容瑾试一试。
这后位本是自己许诺给她,这么多年无人可以塑金人成功,皆是因为她本不是自己的皇后。
拓跋嗣此时生了打算:等慕容瑾产下皇子,升为贵嫔,而后立其为后,至于金人成功与否并非只在天意而在人为。
他并没有因为慕容瑾心中有前夫,而对她生了疏远,他只是想,也许朕许她后位,实现旧时之诺,她是大魏的皇后,拓跋嗣的皇后,于此,她就真真切切是自己的。
正此时,内监刘和仁惶然而来:“陛下,慕容夫人临产,太医来报,情势危急——”
蓦地,拓跋嗣手中的折子滑落在地。
拓跋嗣匆忙而走,这折子也因仓促之际散落一地。刘和仁忙得拿眼瞪了身边下人收拾一番。
宣华宫一干医女出出进进。却听不见里面的产妇和婴孩的声音。原来那慕容夫人因为难产而晕了过去。
拓跋嗣焦急来的时候,有太医和医女已经跪在地上,回道:“陛下!皇子站生,身体茁壮,难以产下,娘娘体质弱,生产无力,此刻昏了过去……”
“废物!朕不管如何,要保他们母子平安,不然,朕拆了这太医院!”拓跋嗣急得来回走,焦急下只发了狠话。
众医者皆惶恐发抖,面上流汗,只颤微道:“臣下尽力!”
拓跋嗣欲要去那产房,然而一干侍从皆跪在那,“陛下!产房血地,于陛下龙体不利!恳求陛下止步!”
那一众妃嫔也来了,当先的是杜贵嫔,“陛下若不放心,不若让人隔断时间出来报下情况。此刻慕容妹妹正在昏迷中,人多反而不利于诊治和生产。”
拓跋嗣面色灰暗,表情痛苦,十分疲乏地坐于外厅榻上。
瑾儿,你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众人见状更不敢多说什么,然而妃嫔里其实不乏畅快的。当先的便是那人群角落里姚贵嫔,姚蓉因着陛下说过今生都不要见她,故而不曾在皇帝面前露面。
不少妃嫔只恨不得慕容瑾此次母子皆有不测。故而人群里充满了虚情假意的慈悲和哀叹。
房内的慕容瑾在太医一阵针灸后,终于醒过来。柳青忙得让夫人喝了补气血的参汤。
慕容瑾神思还在不清中,然而身体的痛苦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撑下去。她的孩儿还没有生出来。这一次,她的孩子不能再出意外。
外面再次响起产妇叫喊的声音,外面的拓跋嗣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那杜贵嫔便使了眼色让一丫头进去探视,须臾,那侍女惊呼着出来:“不好了,慕容娘娘一身是血。”
那杜贵嫔登时就扇了那丫头一巴掌:“惊了陛下该当何罪!”
拓跋嗣再也呆不下去,起身欲要直奔那产房。被众人拦下。
忽然听后面的姚蓉道:“今日为毒日,不若让太行李丘大师来驱一下戾气,方才能解此血光。”
杜贵嫔也道:“辰光法师也在宫内,也可为妹妹祈福。”
这二人说的各执一家,一个道法,一个僧法。那拓跋嗣情急下,不急思索,只说准了。
拓跋嗣只见出来的医女端的银盆里毛巾皆是血,竟然还有一盆血水。蓦地,拓跋嗣心绞痛起来。
众人顿时大惊,刘和仁喊了声:“陛下——”
拓跋嗣已经痛到神志不清。众太医忙得抽身救治皇帝。与妃嫔子嗣相比,皇帝的龙体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皇帝被紧急就近挪到椒房。
太医为皇帝施了针,服用了药丸。良久,拓跋嗣才缓了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她们如何?
刘和仁知道陛下说的是慕容夫人和皇嗣。然此刻那边的情况仍旧不明。
“奴才一直守着陛下,尚不得知。”
拓跋嗣便寻了床前靴子,也不穿外衣,只穿了那睡衣,径直出了椒房。
此时慕容瑾已经在那产房苦苦撑了三个时辰。
拓跋嗣尚未进去,忽然听到一声清亮的婴孩哭声,忽然心中大喜,众人劝说不及,陛下已经就冲了进去。
进去,拓跋嗣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是第一次进产房,那么多妃嫔生产,他从不晓得场面。今时慕容瑾产后大出血,众医女正手忙脚乱,然那榻上的血可谓是惨不忍睹。
蓦地,拓跋嗣极力稳住。上前见那慕容瑾已经是昏迷状态,握了她手,声音颤抖:“瑾儿——”
众人见陛下神情悲痛,眼眶红了,都慌着跪了一地。
拓跋嗣看了一屋子人,沉痛道:“若是夫人有什么不测,你们以谋害罪处死……”
正这时榻上的慕容瑾似有清明:“我的孩子,陛下,是你么?”
“瑾儿,你要撑住。皇儿好好的……”
正此时,有人将那婴儿抱了过来,“恭喜陛下,是个皇子。”
慕容瑾欲要多看一眼那孩子,然而那眼睛却缓缓合了上去。慕容瑾再次陷入昏迷。
拓跋嗣忍不住声音哽咽:“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