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的脸褪尽了血色，如果不是抹着胭脂水粉，一定苍白如纸。她完全惊呆了。朦胧中她意识到这是不容争辩的，因为这是皇帝和皇后下达的命令，如果抗拒是要被杀头的。一声锣响，殿内侍从开始散去，朝觐结束了。刘慧敏意味深长地看着玉华，好像在告诉她是时候退下了。
惶惑之中，玉华知道自己应该向皇帝和皇后致敬，三跪九叩，同时表达衷心的感激，称颂帝后的睿智、英明、伟大统治并祝愿他们万岁万万岁。但她做不到，她震惊得甚至闭不上嘴。
刘慧敏走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像一个咯咯叫着的老母鸡前来营救淘气的小鸡仔。刘慧敏像为孩子演示该如何做一样，让玉华弯腰致敬，拉她跪倒，说着称颂恭维的话，处于晕眩中的玉华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
然后，刘慧敏抓住玉华的胳膊拉她离开宫殿，用足够陛下和娘娘听到的声音说：“当然，新近丧夫，你已经乱了方寸，有些规矩就暂时不要那么讲究了。”
玉华很感激她，倚靠在她身上由她护送出去。刘慧敏身上带着淡淡花香。玉华意识到，她的厚底高跟鞋丢在了宫殿里的某个地方，这样的失礼必将惹得龙颜大怒。她希望不要有妃嫔因此获罪，那样的话真会有人送命。
我希望他们能够意识到是我，她愤怒地想着。让他们杀了我吧！她挑衅地想。希望他们满足我的这个愿望。如果我的剑还在身上，我一定会自杀，我才不要在丈夫刚去世的时候就改嫁他人！
她体内作为一名战士的意识未死，在她想到自杀以抗议陛下的决定时，她竟还想到自己需要向陛下讨要一柄新剑。她开始想象着自己喜欢的剑的款式，它会有怎样的锋刃，想象着自己触摸剑刃检验宝剑的锋利程度，甘愿让它尝尝自己的血，然后掂量它的重量，临空抖动发出清脆的剑鸣。
像个战士一样思考着，她不知不觉跟上了刘慧敏的步伐，刘慧敏总是以一种轻柔有节制的步态走路。刘慧敏使了个眼神，侍从们明白她想与玉华独自相处，悄然退了下去。
“我代表陛下对你说些事情。”刘慧敏说道，“或许我不该这样。但我知道他们的心意。有些事，即便君主不知道，也该为君主去做。这是最高的忠诚，你同意吗？”
“这得看这个人需要做什么。”玉华答道。
刘慧敏的话让她从震惊中恢复了一些，军人的自制掌控了她情绪化的一面。她一心想着争取得到一柄新剑。她喜爱自己的剑，它救过她很多次。她当然希望重新找回自己的剑，但也暗暗想着试一试新的剑。
刘慧敏微笑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陛下和娘娘有多么看重你。他们的决定似乎非常仓促，但他们有自己的考虑。帝国处于极大的危险当中。我想你很快就会听说的。陛下知道他们需要每一对夫妻战士就位，这样才能弥补差距。不过，对你的遭遇和损失我深表同情，可怜的孩子，你看起来累坏了。”
刘慧敏的手温柔地摸摸玉华的脸颊，将盖在她眼上的头发移开。她的亲切和同情差点让玉华流下泪来。
“的确，如果我有所懈怠，一定已经崩溃了。”玉华承认，“事情变化太快，我根本没办法睡觉或休息。”
“现在就休息。这就是你的房间。”刘慧敏亲切地说。她推开一扇红漆的门，让玉华进去，“我会亲自来这里侍候你，确保你在婚礼上光艳照人，而不需要用几个小时来按照宫廷仪式去穿戴。我可以抄近路，没有人会发现的。”
“你对我真好。”玉华说道。
刘慧敏的同情似乎浸润了玉华的心，令她止不住哭了出来。她甩了甩头提醒自己是一个战士。但刘慧敏饱含同情的注视以及这个卧室的舒适与豪华成功地击破了玉华的心理防线。
这是一个宽敞而漂亮的卧室。每个角落都有粗壮的红色蜡烛，它们的光热使得墙壁上的黄色帷幔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房间中央放着张大床，床身裹着黄色的丝绸，上面放着丝绸刺绣的床单和被褥。镀金的家具，精雕细琢，排列在丝绸覆盖的三面墙脚下。屋顶悬挂的灯盏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玉华倒在床上，一阵悲伤袭来，她忍不住将头埋在枕头上抽泣起来。她听到刘慧敏发出同情的感叹声，在房间里走动，拉上了帷幔。玉华很高兴她在这里。她受到陛下的完全信任，是他们的臣子、顾问乃至朋友。据说刘慧敏和皇后经常在一起打麻将，像少女们一样交流各种传闻。玉华知道自己现在感情脆弱，有时候，即便是战士也需要朋友。
玉华哭了很久，她非常感激刘慧敏，后者没有更多地表达同情，只是过一会就递给她一块新的手帕。
当玉华暂时止住哭泣时，刘慧敏说道：“你的脸都哭肿了！我们只有很少的时间来准备了。到阳台上去透透风好不好？这会让红肿减轻一些。我要去准备一些洗浴和装扮的东西，我离开时你去吹吹凉风，好好平静一下。”
玉华点点头。她仍感痛苦。她从床上起身，沿着墙上迷宫一样的帷幔寻找，在刘慧敏走出房间关上门的时候，她才找到出口。她拉开通向阳台的纸屏风走了出去。
阳台下是一个红砖筑成的巨大庭院。庭院里有一些卫士，但都在距离这里差不多一里地远的入口守着，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铁门。卫士们似乎更关心庭院外发生的事情，几乎不向内看。玉华走近金银丝嵌边的围栏。
庭院坚硬的地面看起来足够使人丧命。
如果我头晕并摔了下去，我一定不会后悔。她甩掉一阵眩晕的感觉，想道，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是否会摔得脑浆迸裂？她确信会这样，如果她退后几步跑过来冲出栏杆，答案就更确定了。
刚办完我丈夫的葬礼，就让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也不爱的人，我和那些姬妾有什么区别？
死亡是更好的选择，一切都将结束。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她应该和吴磊在一起。这样一来，她就不必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被迫沐浴、更衣、装扮、订婚、举办婚礼、参加宴会，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这简直是一场噩梦。这样一来，她就不必去面对一个自己不可能爱上的人，不管他是谁，他都会是她余生使命——寻找和杀死那个害死她丈夫的凶手——的阻碍。她的自尽将是一种荣耀，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殉情而死。
玉华退后几步，将那些丝绸帷幔拉到一边。她向卧室退去，一直退到腿碰着床才站住。她面朝阳台，像一只即将跳起来捕猎的猫一样抖动肌肉，为那致命的一跃做准备。她闭上了眼睛。再过片刻，她就会躺在砖石地面上，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她睁开眼最后一次估量助跳的距离，起跳的高度。突然有人直接跃过床，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抓起来从侧面精准地扔到了床上。
是刘慧敏，她的头发有点乱，脸因为恐惧变了形。
她咬着牙说：“我现在就要为你准备婚礼了。”
刘慧敏出人意料的强壮，玉华本可以智取胜，但刘慧敏趁她吃惊跨坐到她身上，用腿别住了她的胳膊。她的胳膊硌得生疼。
“你要去见那个人，按陛下的吩咐去举办婚礼。我不允许任何违抗。”
恢复理智，刘慧敏从玉华身上跳下来，跨过房间，站在了玉华和阳台的门前。
“我想你已经呼吸了足够多的新鲜空气了。”她一边说一边关紧那扇屏风并用帷幔盖住。
“我可以直接闯过那扇门。”玉华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刘慧敏说，“帷幔会缠在你身上，那你会死得非常笨拙，一点也不高贵。事实上，我不相信你能死得掉。你可能只会摔断四肢，像行动不便的老妇人一样度过余生。”
玉华叹了口气，她知道刘慧敏的推测可能是对的。
“我是为你好，玉华，我希望你能明白。”刘慧敏像个坚定的母亲一样说道，“现在我必须安排你洗浴装扮了，半个时辰后你就见到你的丈夫了。”
刘慧敏拿出一个银质酒杯：“喝了这个，小憩片刻，你会有一种在繁星满天的夜空下睡了一整夜的感觉。”
玉华迟疑着接过了酒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