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三岁,程灵燕长成了一个清秀的女孩。她的眼睛像深潭汪泉似的,黑亮黑亮的。程大娘随意为她剪的短发,衬得她更加灵动。有些瘦弱的身体,使她看起来比同龄人略小,她像是一只美丽而灵动的小燕子。
小灵燕是抗拒放牛的。虽然她喜欢蓝天白云,喜欢躺在石头上让风带着思绪飞翔,可是,她更害怕放牛回来时路过那段必经之路。
在那条路上,小灵燕常被流氓堵截。当她赶着两头老牛和一头牛崽经过那条路的时候,有几个流氓就如鬼魂似的早早守候在那里,强要抚摸、拥抱她,她常常被吓得魂飞魄散。
小灵燕内心对放牛充满了恨意。她想,总有一日,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一辈子不再放牛。
二
农闲了,牛不用再到地里拉套耕种,农人们便把牛赶到山上放养。
放牛的人也基本上是老弱妇孺和一些无用的男人。
在曼陀村这个光棍汉云集的地方,有一个哑巴老光棍。不知道他聋不聋,只见他逢人就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鸟语”。对于这个老哑巴的手势和语言,只有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家人能够明白。
老哑巴五十多岁,一辈子无妻,父母已死,跟着他哥哥一家生活。他成了哥哥家的长工和牧牛者。一年四季,田间地头,山上山下,便成了老哑巴的主战场。他许是因不会说话而感到寂寞难耐,见了人,总是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这个该死的老哑巴,似乎还有着旺盛的生理需求。
这日,在山上放牛时,老哑巴见只有小灵燕一个人,他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便掏出阴茎,对着小灵燕上下晃动,还咿咿呀呀地叫着。小灵燕第一次知晓男人的这个东西,看着半截肉棍似的东西直直地晃动,她感到无比恶心和害怕。
隔三岔五,这个老哑巴只要一见小灵燕一个人,就会掏出他的阴茎上下晃动。有时还有一股白色的液体哧地飞出来,吓得小灵燕抱头乱窜。
对于放牛,小灵燕愈发痛恨了。父亲让她放牛时,她总是推托。有时,她干脆就将牛赶到离家最近的平山处,那儿的草虽然不够好,可能不能吃饱,那是牛的事了。
无聊时,小灵燕便看云听风,常常陷入深思。
小灵燕整日如惊弓之鸟。她的童年,就像是一艘破船,在惊恐中摆渡着。
而这样的事情,小灵燕是无法,也不能告诉别人的。
三
刘栓柱也是个光棍,但他把程灵燕当女儿般疼爱。在他心中,似乎跟灵燕有一种悄然生长的情与缘。这,也许是源于灵燕四岁时失踪的那一次吧,小灵燕孤独脆弱的身影刻在了刘栓柱的脑海里,惹他心疼。
他是个勤奋的光棍。他总喜欢早上起来后在院里洒上水,把整个院子打扫得清清爽爽。每天早晨,他总要给自家的水缸担满水,洗涮、喂养畜生,够用一天。
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一天早上,小灵燕一个人蹲在村口,无聊地抓石子玩。这时,两三个大她几岁的孩子跑过去,一下子就把她摆成“米”字的石子给踢飞了。孩子们也是欺软怕硬的,他们看到小灵燕就总想欺负她,还唱着“我娘是个神经病,不会缝补不做饭,整日村南窜村东”。
望着这群捣蛋的小孩儿,小灵燕无助极了,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在心里,她恨起了这群小破孩儿。
这日早上,正巧,刘栓柱去村南的井里担水,远远地,他就看到几个孩子在欺负小灵燕。他担着水飞走几步,待近时,放下担子就要去追赶这群小破孩儿。
“叔,别追了!”小灵燕稚嫩的声音传来。
转过身,刘栓柱看到了小灵燕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蹲下身子,轻轻拭掉了她滚烫的泪水。
“燕子,以后谁要是再欺负你,叔给你做主。”刘栓柱愤恨地望着那群小孩儿逃走的方向说。
“好了,别哭了。瞧,都快哭成小花猫了!”刘栓柱安慰着小灵燕,环着她小小的身体。
再见着刘栓柱,小灵燕会有一丝羞涩感,但是,她的心和他却是近的。
四
农村人是围着日头过活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他们的生活状态。在这里,农人们是很少看钟表的。
这一日,日头已沉落了许久,只是在挨着西山边的天际处,仍有一丝红色未褪。
年幼的程灵燕,此时还在地里拔着瓜蒌秧子。
瓜蒌秧满田都是,扎扎的。灵燕拔了一会儿后,她的手就针扎般地疼。她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去你娘的!”她抬起脚踢了一下,然而,瓜蒌秧子却不甘被欺负似的,缠住了灵燕的脚脖子,顿时她的整条腿火辣辣地疼。
灵燕疼得流出了泪水。对于农活与庄稼,她不仅不喜爱,而且生了恨。
村里只有一所破败的小学。十几个孩子挤在两三张破旧的长条桌上,一个年轻的代课老师在给他们上课。
待灵燕上到小学四年级时,村里这所唯一的小学也被一个更大的村子里的学校兼并了,孩子们便不得不跑到五六里外的另一所新学校上课。
一天早上,程灵燕早早地就醒了,想着要去上学的事。谁知窗外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一会儿,声音更大了。为了不耽误学业,灵燕起来饭也没吃,背上奶奶为她缝制的帆布书包,撑着一把破伞,冒雨向学校赶去。
黄豆般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油纸伞上,这把破旧的油纸伞根本就遮不住风雨,不一会儿,灵燕浑身都湿透了。索性,她合起了伞,脱掉鞋袜,光着脚丫,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啊!”一不小心,灵燕踩在了路边的一处虚土上,差点儿顺着土坡滑到沟下。她急忙爬起来,只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就继续向学校行进。
来到学校,校门竟然还没有开。到上课时间时,还是没人开门。她又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有老师来开校门。
在新小学,有几个男孩子总是爱欺负灵燕,不仅耻笑她母亲是个精神病,还总是嬉皮笑脸地打趣和侮辱她。灵燕委屈又愤怒,积了一肚子的恨意,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了一头咆哮的母狮。
一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姓“司”的男孩子,坐在程灵燕的后边。有一天,在灵燕不注意时,那个男孩竟然在她的后背上擦拭钢笔上的墨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灵燕回头一看,那个男孩竟然还对她做着鬼脸。
这让灵燕忍无可忍。她憋着一肚子的怒气,终于挨到了下课。
还没等下课铃响完,她就两步踏到教室的后排,从坏了的方凳上拽下一条凳子腿,愤愤地来到这个司姓男孩的身旁,劈头盖脸地朝他打去。
瞬时,男孩头上的血像蚯蚓似的流了下来。
事情发生后,班主任把程灵燕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她,并让她写出深刻的书面检讨。
农村的娃儿,生下来是苦的,上学也是苦的,更何况是那样一个家庭呢!在风雨与坎坷中,小灵燕读完了她的小学。
五
程灵燕上初中了。但初中学校距曼陀村更远,在十几里外的一个镇上。
开学第一天,住宿和吃饭都是问题。下过雨后,虽说天晴了,但农村的道路仍然满是泥泞。当天,没有带铺盖的灵燕只能回十几里外的家。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泥土总是把她的鞋子粘掉,没办法,她只好脱了鞋袜,赤着双脚走路。
回到家时,她累坏了,心里对上学充满了厌倦,连奶奶特地给她留的饭菜都无心吃。
夜晚,灵燕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想想家里的情况,她觉得只有自己努力,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可是,该怎样努力?怎样创造一番属于自己的生活呢?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生了根。
上课时,她认真听老师讲课,对于老师在课堂上提出的问题,她很少发言。当她很想回答老师提出的某个问题时,会迟迟地、羞怯地举起右手。但是发言的机会,常常被活跃的同学抢了去,她失望地把手放在双腿上,又复归沉默与安静。
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姓杨,同时也是班主任。杨老师看程灵燕不管上课还是下课,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一副稚嫩的愁容。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学生,是一个内向的人!
小小年纪,这是何苦呢?开开心心地多好哇!杨老师便想着找个机会劝劝自己的这名学生。
一日,下课的时候,杨老师把程灵燕叫到操场一角,问她为啥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对于杨老师的问话,程灵燕只是摇头,说自己没有不开心,只是不喜欢动罢了。
杨老师二十四五岁,但头发却已经白了不少,别人说,这是“少白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老师尖长的脸、略白的头发,在程灵燕的心里越来越清晰,她觉得杨老师越来越帅气了。对于这个青春期的小姑娘来说,杨老师的白头发都能使她心动。
杨老师请假的那几日,灵燕居然十分想念他,总盼着他快快回到学校。
十几岁,是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年纪。灵燕渐渐喜欢上了她的这个老师。
程灵燕初尝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六
上学确实是太苦了,灵燕常常缺吃少穿。由于离家远,又没有人给她送钱送粮,接济不上时,她就不得不饿着肚子。
又是一个周五下午,灵燕与往常一样,晚上七点左右赶到家中。她饿坏了,匆匆嚼了几口冷馒头,喝了几口奶奶为她凉凉的白开水。
“先垫垫,晚饭一会儿再吃。”程大娘说。
程大娘年纪越来越大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干起活来总感觉力不从心。以前,她还可以去割些草喂牛喂猪,这几年却是完全做不了。程文斌既要种地又要顾及牲畜,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而程大娘的儿媳妇,却是精神越来越恍惚,几乎整天不说话。
糟糕的家庭,使程灵燕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过早承担起家务。做奶奶的程大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又没有好的办法!
不上学时,灵燕便要割草喂牛,拾柴担水。
繁重、琐碎的家务,时常压得这个小姑娘透不过气。
她许是太累了!有一天,灵燕与父亲在场里碾秋作物,因缺少农具,父亲便让她回家拿。许久也不见灵燕回来,父亲便让儿子小乐回家唤她。谁知,小乐回家后,却看到姐姐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推了她好久都不醒,就像死了一样。
在繁杂的生活中,程灵燕考上了高中。可是,不到两年,她便萌生了退学的念头。父亲和奶奶劝她不要退学,程灵燕却并不听他们的,仿佛铁了心一般,毅然坚持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