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这是什么鬼东西……”
郁明紧盯着不远处的河湾,心中正自纳罕,只见一团黄尘裹挟下,一个张着大帆海船也似的庞然大物在流沙河中缓缓驶来,尖锐如刀的船头劈开滚滚黄沙,发出“嗤嗤嗤”的声响。
“这个……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扬尘船么?”
褐色大船足有三十来米长,十多米高,数帆并举,郁明很快想起了曾经偶然听老人们讲过的扬尘船来,又是震撼,又是惊喜。
“也不知道船上是什么人?算了!到近处看看不就知道了么……但愿不是沙匪就好!”
郁明咕哝几声,裹好皮袍,背上行囊,赶忙沿河岸飞掠而去。他虽然累赘,但脚下步法恁的轻盈灵巧,直若踏雪飞鸿一般,在沙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无有丁点沉陷之感,这就是《步风术》的妙处所在。
未多久,郁明就跃到河沿一个沙丘上,探出脑袋,睁大眼睛看那大船缓缓驶近,显现出大致的轮廓来。
此船狭长,船身却是圆滚滚的,船壁上伸出几十杆长桨,不停搅动,掀起翻腾的沙浪,作为无风时的动力,催持大船徐徐前进。此船如此模样,倒是像极了一条肥胖的蜈蚣,略显滑稽。
大船正中间处最高的桅杆上,挂着一面绿底黑字的破旧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沙”字,斑斑驳驳的,几乎无法认出。
“机会难得,管它是什么人的船呢……先混上去再说了!要是错过了,天知道阱爷我还要在这鬼地方吃多少天的老鼠肉……”
郁明初次见扬尘船的真面目,哪认得官旗匪旗,打定主意后,就不再多想,直接跃上沙丘,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起来。
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到郁明的声音,此船兀自航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就要经过他所在的河岸。
郁明见此,心中大急,忙从大皮袍上扯下一块皮毛,用火石点燃,高举挥动,肚子里吸满气,用上“龟息”法门,高声呼救……
……
“呼咳!呼咳!……”
昏暗的船舱中,近百个男子的声音很有节奏的回响着,虽然充满阳刚的力量,但也不难听得出其中暗藏的疲惫。
“鱼哥,弟兄们都撑不下去了,在流沙河主河道里逆流航行,真不是闹着玩的,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要废了!”
窄小的甬道中,一个皱皱巴巴、身材矮小的老头,对靠着船壁而立的高壮老者悄声说道,两眼浑浊,一脸的困倦。
这老者身高约六尺半,红脸膛,灰色的络腮胡须,看上去十分剽悍。外表是老,精气神却不老。
但听小老头所言,他斜眼瞟瞟甬道尽头的桨工舱,八十几个精壮汉子赤膊摇桨,挥汗如雨,沟壑纵横的面上丝毫表情也无,抬起粗壮的臂膀,“咕咚咚”吸起了水烟,一言不发。
矮小老头偷偷瞧了瞧老者的脸色,咂咂嘴,接着说道。“鱼哥,没风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弟兄们坚持到现在,几乎超过了极限,他们……”
红脸老者与矮小老头一样,双眼浑浊不清,他“吧嗒吧嗒”抽着水烟,对喋喋不休的矮老头终于有点不耐烦了,冷冷的道:“老聂,你不用再说了,宁公子许诺了我们足足三倍于先前的工钱,半月之内,货船必须到达沙河府,如果误了时间,别说残废,命都可能没了。现在让他们赶工,不是在压榨他们,而是在救他们!累死的怨不得人,活下来的才是好样的!”
矮老头神情惨然,欲言又止,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此人的心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废话了。
“老聂,咱老哥俩在流沙河上闯荡了大半辈子,见过那么多的生死,你难道还没有看透吗?这么多年来,你因为识得几个字,做了帐房先生,不用到桨工舱卖力气,老哥我可是一把汗一把汗拼过来的,多少次险些残废,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
红脸老者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用厚实的大手拍拍矮老头羸弱的肩膀,算是安慰了一下。
而后,两人不再言语,陷入了沉默中。
红脸老者吐出一口水雾腾腾的烟气,道:“老聂,你在这儿盯着,我去甲板上转一圈。”
他刚说完正要走,忽然间听到奇异的震颤声,神色一动,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物件,是一条鱼儿的造型,鱼口大张,含着一颗黑黝黝的正在“嗡嗡”颤鸣的铁丸。
老者捏了一下鱼眼处的机簧,鱼口分开,把铁丸倒出来,抓在手心里,手背上青筋一跳,只听“喀嚓”一声,将之生生捏碎了。
“鱼把总,河边有一个少年人在求救,我家公子命你将此人救上船来。”
红脸老者张开五指,掌心破碎的铁丸里露出一块奇异的、布满细小孔穴的灰白色小石子,从中传出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声音散去之后,石子登时化成了一撮细灰,端的奇妙。
鱼把总听罢,毫不迟疑,拍拍手,把鱼形物件揣回怀中,大步走开了。
“唉……修真士的钱可不是好赚的啊!”
聂姓老头看着鱼把总离开的身影,习惯性的咂咂嘴,叹了一口气,暗自说道。
……
“咯吱吱……”
巨大的扬尘船驶到离郁明较近的河岸边,放下一艘船壁上绑缚着的梭形小船,由两个人划桨,一个人撑篙,来到郁明跟前,靠上岸边。
船头站着一位身材高壮、虎须虬髯的老者,其后则立着一个身姿婀娜、头戴斗笠、面遮轻纱的女子。
女子打量了郁明几眼,不知表情若何,冷冰冰的道:“请鱼把总放出长板,让这位小公子上来吧。”
鱼把总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紧盯着独立岸上,身穿大皮袍的小少年郁明,听女子所言,怔了一怔,客气的应上一声,即命令桨手取出一块丈许长的木板,伸到郁明的脚下。
说实话,郁明不过一个无名小卒而已,甚至连小卒都算不上,并不指望这艘船能专门停下来接自己,只抱着试上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此船真会来救他,见此情景,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紧张不已。毕竟,他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人类了,激动之余,心底还有些好奇,有些害怕。
“咳咳!多谢大哥,多谢,咳咳,多谢了。”
郁明踩着晃晃悠悠的长板,灵巧的上了船,先是对放长板的桨手道了一声谢,而后又对鱼把总以及他身后的女子谢了几声,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敢问公子是何方人士?为何会在这荒凉之处停留?”
鱼把总示意手下开船往回走,看了一眼身旁女子,忍不住向郁明问道。
“公子?嘿嘿,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就是在荒原上迷了路,到这河沿上打猎苟活的,运气好,碰上了你们,咳咳!大恩不多言谢,今次的恩情,日后必当厚报!”郁明笑呵呵的回道。
“打猎?公子莫非在说笑么?这里荒凉了多少年了,哪里有啥猎物可打啊!”鱼把总愈发惊疑,陪笑一声道。
“怎么没有?河沿上老鼠可不少呢!”
没见过世面的郁明此时就是个纯粹的愣头青,抖抖身上的披着的毛皮,不知所谓的说道。
“啥?你是说……这些獠鼠皮都是你从猎来的獠鼠身上剥下来的?”鱼把总明显吃了一大惊。
“獠鼠?原来这小东西叫獠鼠啊……”
郁明把鱼把总吓了一跳,鱼把总的反应也把他给吓了一跳,心上一动,感觉有些不舒服,咕哝几声,索性不再理睬此人,颇有兴致地打量起所乘坐的长船。
吃了这么多天的獠鼠肉,喝了这么多天的兽血,郁明实在思念正常的食物和水,一登船后,根本不会客气,放开肚皮,海吃海喝了一顿,在鱼把总安排的一个小船舱中安顿下来。
……
两日后的清晨,尘埃落定,天空澄澈,船上不少船员都来到甲板上,感受温暖明媚的阳光,呼吸久违的清新空气。
郁明承蒙鱼把总的特殊照顾,换上一身普通的船员制服,简单梳洗一番后,再也不似之前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清清爽爽的,也在甲板上晒太阳。
郁明坐在比他还要高上两尺的粗大厚实的船栏上,两腿悬在船外边,心不在焉的看着阳光下茫茫沙涛滚滚涌动,神思游离,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郁小哥,还记得我不?”
其正自失神,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子的声音。
郁明一回头,就见一个矮矮壮壮、肤色发黑的青年汉子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咧嘴一笑,大声道:“当然记得啊!你是聂利大哥,那天就是你放长板救我上船的呀!”
“嗨!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哪里能说啥救不救的……”
聂利不敢居功,干笑道:“救了郁小哥的人,不是我聂利,也不是鱼把总,而是船上最尊贵的船客宁公子。”
郁明两腿往上一翻,直接从船栏上跃下来,就落在聂利跟前,随口问道:“这事我早就听说了,只不过一直都无缘见见这个宁公子,聂大哥,你知道那个宁公子是什么人吗?”
郁明这轻描淡写的一跃,看着简单写意,却将聂利给吓得不轻,面皮禁不住抖了一抖。换做是他,万万不敢爬到船栏上的,更别说这样跳下来了。做船工数年,流沙河的危险他深有体会,如果稍有不慎落下船去,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下来。
“郁小哥难倒我了,我一个小小的普通船员,能知道什么?”
聂利苦笑一声,道:“我只知道此次远行,是一个叫宁公子的人租的我们‘鱼番号’,其他一概不知……宁公子登船这么长时间,从来没露过面,我至今还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子呢!”
“神神秘秘的……”
郁明听言,腹诽一声,倒也不太在意,淡淡一笑,道:“聂大哥来找我,应该是有事吧?”
“呃……也没有……”
聂利搔搔头,嗫嚅着回道。
“没有啊?那我先去厨房领饭了,今天的早饭还没吃呢!”郁明说着,抬脚就要走开。
“郁小哥!”聂利见状,赶忙唤道。
郁明似笑非笑的看着聂利,“怎么,聂大哥要跟我一块去吗?”
“不是……其实,我确实有件事想跟郁小哥商量一下的。”聂利左右看了数眼,轻声细语的道。
“喔?什么事啊?聂大哥尽管说来就是。”郁明干脆的道。
“郁小哥刚上船时穿的那件大皮袍子还在吗?”聂利试探着问道。
“当然在了,就在我舱里,我拿它当被子用呢!”
“这个,嘿嘿……郁小哥能不能送一小块獠鼠皮给我呀?不行的话,卖一块给我也好啊!”聂利颇不自然的道。
“噢,鼠皮啊!送聂大哥一块两块的,当然没问题,但我已经把鼠皮缝成一件皮袍子了,总不能再给拆了吧?”郁明一脸难色的道。
“嗨!衣服我有的是,跟郁小哥换也行啊!”聂利急忙道。
郁明心里愈发奇怪,大大方方的道:“嗨!聂大哥既然这么想要,给大哥一块又何妨,何必说什么换不换的话!”
“真的?郁小哥……真愿意送一块獠鼠皮给我?”聂利不敢置信,喉咙一滚,结结巴巴的道。
“当然是真的了,不过,之前已有好几人千方百计想从我这要獠鼠皮,我都没有答应,他们也没有告诉我这獠鼠皮到底有好处,聂大哥应该可以告诉我的吧?”郁明笑着说道。
“这个吗,这个当然没有问题了,但我若说了,郁小哥你可不能反悔啊!”聂利迟疑了一下,说道。
“当然不会!人而无信,不足立于世,聂大哥但说无妨。”郁明斩钉截铁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