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先做自己的救主,才能找到天上的救主。主的恩光,会加冕那些高贵的灵魂。愿意作牺牲者,能够得到无上的赐福。勇敢是钥匙,仁慈是羽翼,指引我们通往神国,打开圣门。愿全能的天主,圣父、圣子、圣神,降福我们。愿主与我们同在。阿门。”
火焰的十字,烙在姚悦的胸口。闪耀的秘银,融化成一滩璀光,飞舞绽放。她在焚烤的酷刑中挣扭后倒,跌入幻象,坠入一方浩秘的星空,在光与暗交织的长河中无休止地下滑。
溶解的圣银,汨耀出皎洁浩瀚的光芒,沿着下落的轨迹,泼舞出一道盈动的光痕。炽烈的热力,像楔子一样,钉进了姚悦的胸膛,刺入了她的心脏。剧痛淹没了每一根神经,烘热席卷了每一道意识。
像是被天降的火石穿身、被救赎的高架举起,即将昏迷的姚悦双掌平伸,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与这片神国星辰。
“愿全能的天主,圣父、圣子、圣神,降福我们。愿主与我们同在。阿门”。
玄秘的灵感唤醒了祖父的声音,在那处自小长大的院落中,她不止一次地望见祖父仰光而立,举手过顶。光芒在十字架上跳动,祖父的脸放出一层润芒。从肩头,到脚下,金尘浮舞,明光微漾。
祖父说,我们与天父有缘,要去做那披妆的军卒,扫灭一切的苦厄,为世间带来幸福。
跟随着儿时见证的祷告,姚悦无声肃缓地念诵着。
“勇敢是钥匙,仁慈是羽翼,指引我们通往神国,打开圣门。愿全能的天主,圣父、圣子、圣神,降福我们。愿主与我们同在。阿门。”
——飘飞的圣银,每一粒都放射出万千光彩。七色的神光像是星体诞亮,照曜了无边的空宇。她化作星辰的核,把自己架成那尊辉腾的十字圣痕。遥远的、沧古的、诚挚的、纯柔的天国乐声,从暗寂中唱响,在星空中吟动。
“Pie Jesu,Pie Jesu, Pie Jesu,Pie Jesu, Pie Jesu,Qui tollis peccata mundi;Dona eis requiem,Dona eis requiem.Agnus Dei, Agnus Dei,Agnus Dei, Agnus Dei,Qui tollis peccata mundi;Dona eis requiem,Dona eis requiem.Sempiternam, sempiternam requiem.(慈爱的耶稣,将罪恶洗净,让他们安息,为上帝的羔羊,赐予永恒的和平)。”
凛白威圣的正十字,仿佛天启神迹,冲破了黑暗,崩碎了幻境。穿出了被心之壁覆盖的教学楼体,仿佛从地底升起的一柄圣耀巨剑,树耸在谷川所召临的晶壁牢笼中。天穹上,那颗庞巨的眼球一转,瞳孔中的赤红光轮,猛然收缩。
地面上,站在阴影中的谷川,望向那个光耀的正十字,脸庞被皎光映照得惨白。
“不可能的事,这不可能——她才是适格体?”
从头到尾,谷川都认定了李青露是那个“适格体”,是那个“承继者”。来自陈迎欢的青炁让他产生了错判,忽略了对姚悦的查探。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回想起那个流传极广但例证极少的常识:流传至这个时代的圣遗物,都具有着严格的血继规则。保存着圣遗物的家族,一定有承继者诞生。
这个时代修行者本身已是千万择一,而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中,只有寥寥数人持有圣遗物。
西方的修行人不以“炁”作为力量的根底,而依凭于“灵”、构建起独有的体系。心之壁,是一种灵力;眼前的圣之辉,是一种灵力。西方体系下的修者们不认为非凡的力量来自天地之间,而来自域外的众神;他们信奉着天地之外的冥冥神灵,并从他们身上获得启迪与恩庇。
——极端的虔诚与苦修,使得部分修者产生了升华蜕变,踏入了神赋的圣境。他们改写了自身的本源,深层基因与遗传信息发生了变异。早古的先圣成为西方文化中的“圣灵”、“先知”,开辟出修行的圣殿与法统。而遗传信息,通过繁衍的扩传,织建了整个灵修体系的地基。
他们使用过的器具,成为了圣遗物、或是神宝具。是开启人类隐秘机关的钥匙,也是沟通神赋之力的桥梁、阀门、凭证,能够承载使用者的意志,具有不思议的伟力。每一个圣遗物自诞生之日起,便与持有者相绑定。以无法解释的方式,成为与其基因血脉相连的传承之宝。
历史行走至今天,无数的隐修世族与已在巨变中被掩埋。随着修行者的老死、传承的断绝,那些曾经踏足过非人领域的家族,大多都在战火与流亡中衰灭。有的空有重宝、却没有能够修行的后裔,有的空负灵力、却遗失了秘法与伏藏。
保存着知识与训诫的秘密团体,而今都藏进了世界的影子。每一个秘密团体,都在寻找这些被掩埋的人与物。不管是新福音,还是仲裁所,还是其他存世的西方灵修教派、家族。它们将宝物重新炼化、赋名,引领适格者踏入通灵玄异的领域。它们渴望复现众神的荣光,并将自身送入神灵的殿宇。
——但是像姚悦这样,启封传承遗物、自行觉醒灵力的个体,仍然珍稀微少。
这种机缘,不仅需要家族世系的背景,需要持物之人的天赋,更需要在这个末法时代、撞上唤醒圣灵的契机。这契机,既需要庞大的灵力环境,又需要生死的瞬间空灵。
——几乎与先圣一般,从内至外,完成了本源的进化飞跃。
——这样的个体,被视为圣徒。
谷川是新福音最著名的天才之一,他在濒死之际自发地觉醒了“心之壁”。但正因为觉醒时没有外部灵力的呼应与牵引,他那沛浩如海的灵力没有“原初之性”,只是一类纯粹的能量。他无法修习元素与性质的变化,只能一路在召降与体术上精进。
他是坚毅的司铎,是天选的战士。他也曾仰望那些尊贵的圣徒,仰望那些注定踏足神境的王族。在各个教派的誓词中,适格者、承继者都是圣徒的仆从与麾属。他们要为这些重新临尘的圣人血裔,奉献自己的一切。
“伪教的圣徒!为什么!”
谷川再嚎叫了数声,僵在了原地。通天彻地的苍炎将虚空中的正六边形晶壁灼裂。大地摇震,使徒怒吼。赤红的光圈敛缩成针尖样的血点,寒戾地盯凝着地上璨曜的光十字。
光芒的正中,姚悦的身躯浮空而起、悬停静立。周身缭动的炽烈圣辉,正如万江入海,合涌向她的胸口。
——此刻,原本为李青露而设下的觉醒祭坛,正孵化着另一位伪教的圣徒、另一尊永生永王的世间半神。
江安大桥上,一辆红色的大众车,打亮了双闪,在加速的嚣响声浪中,别过数辆前车,左横右摆,堪堪地擦过一面又一面后视镜,射向了老城。
车内,后座上的陈迎欢一手抓着吊顶伏手,一手捂着嘴巴,喉头耸抽,被晃得七晕八素。驾驶座上的侯轻云敞披了白袍,再将方向盘一打,甩尾滑避过迎面而来的泥罐车,然后转臂回正、狠踩油门。
“侯姐姐。你,你,你——慢点——”
入夜的路面上,飞轮卷起尘浪,光束劈开昏夜。坐在前座上的侯轻云抿紧了嘴唇,没有做声,目光已经越过了路面,望向夜幕深处老校区所在的方向。陈迎欢在后面呃啊呃啊地干呕,她瞥了一眼后视镜,心中的不安越发地重了。
——一个小时之前,在新校区的宿舍楼内,她正听着陈迎欢自报家门、东说西扯。在插入了数个问题后,她弄明白了眼前的男孩是不折不扣的“散修”、午后的一切纯属意外。虽然对于东方玄修了解不多,她盯着谄笑的陈迎欢,依然满心讶异。
洞天福地之外,这浊涸人间,还能有人生出灵络?还有人能独身修行?
她是兄弟会东方的一支血裔,三岁起习练秘技,十二岁开窍灌顶,继承了这一对袖剑与阿萨辛之名,一帆风顺地踏进了等同于武道宗师“劲力通达”的非人上境。
明劲、暗劲、化劲,是武人的后天三关。化劲化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则劲力通达,可以外放、杀人无形,这便踏入了玄道上境。她所代表的这一支教廷刺客,据传说守护着上世纪列强从天朝劫掠的秘宝,祖上是一位娶了华族武女的欧罗巴人。
秘宝长什么样,她没见过。欧罗巴祖先,只在族地的密室里拜过。经过中华武道改良的刺客之术,融入了更多的传武精华。她自小练形意、八卦,通了两脉,稍长习峨眉刺、鸳鸯钺,晓了兵刃。袖剑传下时,一个不知道不少岁的老爷子用手掌,抚住她的额顶,对她絮叨着“主在召唤我们”。
主,主,主,主你个大头鬼,她心里想着,我是中华人,关我屁事。
但紧接着,一道磅礴武气自顶上而下,同源的气力冲向了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皱眉一哼,随后就晕了。
作为灌顶而成的宗师,醒来的侯轻云被家族送往欧洲,在景教教廷圣帝冈经历了六年“教习”。作为圣廷少有的几张东方面孔之一,锦缎红衣、鞣革黑袍,都要向她鞠躬行礼。这种日子无聊透顶,但惧于那几位来自仲裁所的可怖师长,她无论如何都只有捱受。
去年,她领受仲裁所的谕令,回归祖国时,在机场忍不住掉了眼泪。在渝州市好酒好肉地混了一年日子,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阿萨辛。直到上个月,仲裁所使者来信,让她前往K县。
“那里有恶魔活动的异象,已经变成了不洁之地。是魔中之魔,比肩路西法的魔神。”
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指令,侯轻云心里腹诽了一万句,脸上却带笑回应“听从主的旨意”。仲裁所的胡须,她不敢去拂;以体育老师的身份,进入了开中校,课上了三五天,她脑子还是没有头绪。
怎么办啊?啥意思啊?什么魔中之魔啊?在哪儿呢?我也没找着啊?
她打算苟起来消极怠工,但刚上完一轮课,就在老校区,不幸撞见了谷川。那十颗代表十重圆的怪异扣子,和那一堆“父”、“兽”的理论,让她马上确定,这是新福音的疯子。
——此时的车内,侯轻云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光在她眼前一闪,腕间的袖剑也应呼着发出了微光。该死的,这帮新福音的疯子,到底在干什么。她手狠砸了一下喇叭,驱开车前的人流,再一脚油门,恨不得飞到校本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