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囹圄
次日，青刀他们几个各回督护军中，明羿还有一天休，自同冥狼留在家中操持些家务。
青刀几个回到军营后，各回所属在营所报到销假；海龙自回军中蝜厩去料理蝜兽。海龙倒也无所谓，这里的日子比在角斗场上舒适了不知多少倍，既无镣铐加身，也不须上角场厮杀，每日只需和其他厩役把回到厩内的两千余乘蝜兽刷洗干净，食槽内铺上草料豆食，水槽里灌满干净的清水，半夜也起身加一次夜料，甚是平和的生活；只是这里的督护军各级官兵叫他时都不喊名字，个个喊他跛奴，海龙亦是一概忍得，谁叫他时都应声。
督护军内养护蝜兽的所在称为苑，三军共有三苑，海龙所在中军的兽苑名疾风苑。海龙销完假回到苑内，几十个厩仆正在清洗食槽内的草料残渣，海龙也行到一个厩栏前，取了把刷子，将厩栏前的水槽里外刷了一遍，把水槽提出来倒干净，加入清水再仔细刷一遍倒了，重新加了半槽净水。
刷洗完水槽，海龙正要再刷水槽前边的草料槽，听到后边叫道：“跛奴，出来。”海龙回头看去，十来个玄衣青幞的官差站在苑门内，正是前日抓捕妙龄女子那几个官差的装束，疾风苑的苑监陪在那几个官差旁边，唤他的就是那个苑监。
海龙放下手上的刷子，走了过去。一个为首的玄衣猱类官差望着他，问道：“你是海龙？”海龙点了点头，那猱沉声喝道：“拿下！”旁边两个猱类恶狠狠扑将上来，海龙本能的想反击，却只是攥了攥拳，咬咬牙没反抗，瞬间就被两个猱类按在了地上，双手腕又被锁上了链铐。
为首的猱类官差取出一个半掌大小的金牌举在海龙眼前，说道：“禁秘卫衙门办差，你涉嫌通协燕国刺客，现押解你回禁秘卫调查。”说罢将金牌收回腰间，喝道：“押回去。”
望着海龙被禁秘卫官差带出去，兽厩前的厩役个个目瞪口呆，禁秘卫办的都是紧要大案，想不到会来督护军来抓一名瘸脚的厩役，一个蜴族诧异的道：“这个跛奴还能勾结燕国的刺客？难道是上次刺杀梁王的刺客？”
旁边一个年长猱类叹了口气答道：“天知道，禁秘卫说你是敌匪，不是也得是，跛奴怕是难活着出来。”
过了晌午，明羿准备同冥狼一起去市场给Chiron买些动物内脏下水或是兽头之类的。Chiron每天都要吃下近十斤各种肉食，还加上四五斤和肉食煮在一起的各类米谷，每天光这头狰兽的伙食开销就要半钱多银子。
好在明羿一个月俸银有二十多两，暴龙他们每月也有八两多饷银，冥狼和润玉三个没有收入，靠他们四个有俸银的收入来养着，倒也不算拮据。
明羿和冥狼换了身出门的衣衫，正要出去，宅门外响起急促的拍门声；润玉快步上去开了门，十几个身着玄衣头戴青幞帽的官差蜂拥进来，为首的猱类将开门的润玉推向一边，几乎跌倒。明羿皱眉望着这些官差，倒是和前日在酒肆中看到的官差一般打扮，找上门来还真快。
除了为首那名猱类在腰间挂了柄直刀，其余官差俱是手持精钢虎爪，那些官差才进得门，又有数名翼手族飞到宅院的墙头，俱是青幞玄衣，手持钢爪。
本来趴在院内的狰兽啮牙低咆着站起身来，缓步行到明羿身侧，冷碧的兽瞳如刀般望着这些不速之客。那些官差却没想到明宅中竟会有这种山野恶兽，惊惧之下不敢擅动，两个人类还禁不住脚下暗暗退了两步。
明羿负手望着这些官差，沉声道：“把我银枪拿来。”冥狼应声就向后面的堂屋去取银枪，两个离狰兽远的蜴族快步欲上前拦阻冥狼，冥狼两步冲入堂屋内，单手提着银枪出来时，横枪一摆劈在一个蜴族肋部，闪身飞起一脚正中另一个蜴族颌下，两个官差都是瞬间瘫倒在地上。
这些平日里仅凭官威便可办差的衙役，哪里是角斗场上刀口舔血活下来的冥狼的对手。那为首的猱类怒喝道：“中督护军武骑尉明羿，勾结刺客为乱京城，还敢拒捕？”
冥狼将银枪向明羿身后一掷，明羿旋身接住那枪，半空抡了个枪花，“铛！”一声顿在地上，喝道：“梁王御赐银枪在此，见枪如见陛下，哪里的衙役敢在这里胡来？”
为首的猱类顿时懵了，禁秘卫打探得清楚，这个督护军武骑尉是参赛全国角斗的奴隶，才被赦免为自由民，授了军职，怎么和梁王能扯上什么渊源。
明羿又怒喝一声：“还不跪下！”为首的猱类官差略一迟疑，单膝跪了下来，明羿说的这番话若是胡诌，却是杀头的死罪，这些话却是没谁敢乱说的，只是没想到什么见枪如见陛下还真是明羿随口胡诌出来的。
猱类一跪下，院子里顿时黑压压跪了一片，明羿又问：“你是什么官职？”猱类低头答道：“禁秘卫镇俯使季舒。”
明羿沉声说道：“前日你衙门的官差拿人，与我们毫不相干，你那手下拿不住犯人，就迁怒于旁人身上，这可是大梁国的律法？你们自回自己衙门去，前日之事我自会向陛下禀明。”季舒不敢多话，垂头应了声：“是。”领着一众禁秘卫官差迅速退了出去。
院内的珠凝早吓傻在一边，差点被推倒在地上的润玉缓过神来，眉头微颦走过来：“大人，这是禁秘卫，直接受命于梁王，若是与禁秘卫惹上了瓜葛，怕是极大的麻烦。大人最好立即去向总尉府求见总尉，请雒总尉向陛下说明此间误会，以免事态更恶。”
明羿当然知道自己这番话唬走了这帮恶吏，终不是一劳永逸解决了问题，听了润玉这般说，更觉事态严重。
禁秘卫能直接向梁王禀案的话，若到梁王面前给自己乱安上些罪名，到时更加有口难辨。明羿提枪走到倒座房下蝜厩外，打开厩栏牵出一头青蝜来，一边架上鞍具，一边说道：“我这就去求见总尉，你们在家等我消息，那禁秘卫今日应该不敢再来。”
润玉走过来帮蝜兽束牢鞍具的腹带，说道：“大人万事小心。”明羿点点头，提着银枪翻身上鞍，禁秘卫退出去后院门尚未送上，明羿脚下一夹蝜肚，便从院门小跑出去，冥狼和珠凝在后面把院门关上，上了门闩，静待明羿消息。
策蝜穿过两条长街，抵达雒允的总尉府，总尉府外两个猱类甲士立在大门两侧，门房是个绛色长衫年老蜴族，都是识得明羿的。
明羿下蝜上前唱个诺，请门房进去通报，求见总尉大人，门房看着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慢慢说道：“总尉大人清晨就入宫，晌午刚过，大人在宫中用过宫膳就也快回来了，将军在府外略等一下。”
明羿想想在府门外等着也好，雒允一回来就可立即禀告，便将蝜兽牵去远处一棵树上系了，回头立在总尉府一侧肃立着静等雒允回府。
等不多时，一队骑手侍卫簇拥着一乘青帷小轿向总尉府过来，队伍到得府门前停下来，雒允才掀开轿帷踏步出来，明羿已是上前单膝跪地禀道：“中督护军武骑尉明羿有急情向大人禀告。”
雒允皱皱眉，没想到明羿会有什么紧急的事务要在府门前候着他，便道：“进府说罢。”明羿应声起身，垂手站立一边，然后随着总尉侍从队伍进了府内。
在定澜堂内坐了下来，总尉府的蜴族管家彥藏侍立在雒允身边，明羿在堂中单膝跪地将前日在卫京街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青刀将一个禁秘卫官差踢飞的情节也没敢隐瞒；然后今日禁秘卫大队人马到明宅抓捕他，被他用御赐银枪唬回去的经过也略述了一遍。
听得明羿讲述这些经过，雒允额头愈蹙愈紧，最后明羿说完，雒允皱眉道：“这可是个大麻烦啊，你和冥狼暂时无事，青刀他们几个回了军营的，只怕已经被下到禁秘卫的镇抚司监里去了。”
明羿听了大惊，他只道禁秘卫是来他家中拿人，听雒允的意思，在督护军中的青刀几个肯定也被拿下了，心中大急，忙垂首道：“求大人面呈梁王陛下，辨明其中误会。”
雒允站起身来，叹口气道：“禁秘卫到你宅上拿你不下，必然会直接面禀陛下。你先回去，本尉得马上进宫，先向梁王阐清其间误会，再设法将青刀他们救出来。”
梁王弘昭蹙额坐在祥烟阁书房的鹿角椅上，书房下面跪着身着玄色吏服的一个蜴族和一个猱类；蜴族是禁秘卫的殿前指挥使奉宪英，旁边在奉宪英身后的便是到明宅抓拿明羿，却被唬退的镇俯使季舒。
全国角斗赛里燕国刺客在角斗场行刺之案，两名人类刺客逃走，全城缉拿了大半月，也毫无踪迹，自是全国通缉。前日禁秘卫收到秘报，在卫京街上发现极似刺客的一个人类女子，前去盘查，不想女子不仅身手了得，手上还有毒，两名官差被当场毒杀。
女嫌逃走时，抓捕的官差又被督护军几个军士阻拦，其中左督护军兵勇青刀将禁秘卫官差踢伤，现仍卧床。今日禁秘卫遣差吏往涉案的中督护军武骑尉明羿宅里捉拿嫌犯，两名差吏被明羿府中下人打伤，武骑尉明羿持一杆银枪，称是梁王御赐，见枪如见梁王，禁秘卫只得被迫退出明宅。
镇俯使季舒大略将这两日发生的情况讲述了一遍，明羿胡诌的见枪如见陛下，自也是被有意无意说了进去。
“这么说，那个女子确是角场行刺的刺客之一？”梁王不急不缓的问道。
奉宪英恭敬答道：“刺客指上套有银指套，此女十指上亦套有银套，年龄体态亦一致，又擅格斗，嫌疑极大；且定是在城中有内应，才敢如此大胆潜留京城。”
“那杆银枪确是孤家御赐给他的；不过，见枪如见寡人这话，孤家却没说过。”梁王双手交握，靠在鹿角椅上，蹙额停了片刻，才又道：“禁秘卫这就再去把武骑尉明羿拿下，严加审讯，查明是否与燕国刺客有勾连。”
梁王话语才落，一个蜴族女姬从外间进来，远远立在门边柔声禀道：“廷尉总管雒允在书房外候见陛下。”
梁王挥了挥手，示意奉宪英等退下，说道：“请总尉进来。”
女姬微微向下一福，退了出去，随即雒允跨步行进南书房来，正值奉宪英和季舒躬身退出去，雒允忙道：“请奉指挥留步，本官面禀之事正与禁秘卫相关。”
奉宪英愣了一愣，犀利的眼色盯着雒允，梁王却开口道：“那便一起听一下。”奉宪英只得躬身应声是，又走回到书房中间恭立听命。
雒允上前走到梁王案桌前，跪禀道：“臣听说禁秘卫近日与督护军将领有些误会，特来禀明陛下，请陛下在此案中明断。”
“哦？”梁王面色略有些不耐了，朝廷中的官员干涉禁秘卫办案本是大忌。
虽然禁秘卫是由梁王直接授命的办案衙门，但雒允管的是内廷侍卫，也是梁王身边的近臣，两方的地位倒是相当，倒是谁也不怵了谁；梁王面有愠色说道：“前日才发生的事，现在你们两个都来面禀，雒允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雒允应了一声，禀道：“昨日督护军武骑尉明羿同几个兵勇便装上街，正遇见禁秘卫盘查嫌犯，那嫌犯身手了得，伤了两名禁秘卫逃走。禁秘卫差吏见明羿等在近旁，就上前盘诘；明羿他们是才受赦免的奴隶，不识衙门规矩，与禁秘卫起了冲突，左督护军兵勇青刀打伤一名禁秘卫官差。今天禁秘卫就派员到武骑尉明羿宅中拿人，臣恐因此误会至同朝相残，特赶来禀明陛下，请陛下明断。”
“刺客嫌犯逃走之时，武骑尉等阻在嫌犯与官差中间，放那刺客逃走，必是勾结一气。”雒允话才说完，奉宪英急跪下插话。
雒允一听不对，涉及刺客的案子，便只有角斗场行刺梁王这一桩，这可不是等闲小事，他脑中反应得倒是极快，忙接道：“明羿他们几个原是角场奴隶，日夜锁禁于角斗场中，如何有机会与刺客勾结，此案实是他们不明大梁律法，双方发生的误会，绝无阻碍禁秘卫办案之实。”
奉宪英也抢话禀道：“若不是与刺客勾结，怎会动手殴伤官吏，请陛下明鉴。”
“够了。”梁王站起身来，奉宪英和雒允都跪着不敢说话，弘昭盯着他两个想了片刻，才微愠道：“雒总尉说的自有道理，角斗场中的奴隶勾结燕逆的刺客不合逻辑。但是督护军兵勇莽撞动手，殴伤官差也不可不究；还有武骑尉明羿，胡诌圣言，亦当究罪。”
雒允跪在地上，又接道：“臣还有一建言。”梁王面色仍是微愠：“说。”
半跪在地的雒允微仰起头，向梁王道：“肃津道抚房士廉遣军进剿归德山清风寨山匪，大败兵溃，主将被杀，阵亡将士近千员。臣请陛下遣督护军入肃津道剿清风寨，督护军为陛下亲军，天威所至，区区山中匪逆，必望风而靡。”
奉宪英神色微怨的转头望向雒允，却不敢插话；梁王蹙额望着他，半晌说道：“你是想让这个明羿领督护军剿那山匪？”
雒允垂首应道：“明羿有些武艺，又有些领袖胆略，请陛下允其戴罪建功，洗清勾结燕逆的疑嫌。”
梁王沉默了半晌，说道：“这个明羿才入督护军，又无寸功，给他加封新职领军剿逆却是不合适。”
雒允小心的答道：“明羿在督护军中已升到卫长，手下辖了百多员兵士，陛下令他领几百兵入归德山剿逆应该不算不合。”
“哦？有点意思，我说怎么禁秘卫怎么说他是武骑尉了。”梁王欠了欠身，饶有意味的望着雒允，眼中带着戏谑的神色：“他才到督护军报到多少天？这就升了卫长，不会是你帮他打点出来的吧？”
雒允忙就道：“下臣不敢，督护军中卫长都是比武选拔，臣可打点不来，陛下可向督护将军细询。”
注一：武骑尉这个词，在中国古代是较低级的军官爵位名，就像现在的军衔。
注二：戌时，19时到21时为戌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