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炜鸣主动来府中,并表示是过来看望安逸后,安永仁高兴坏了。
“贤侄,三叔这两天不知为何接连做梦,梦见的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今日你又前来拜访,真是奇了。”
“三叔,您梦见什么了,竟如此令您称奇。”
“我……梦见你小婶婶初见你的时候了。”
见安炜鸣一脸迷惘,安永仁笑道:“你不记得了?哦,对,你当时才七岁,怎能记得那些事?”
“侄儿可清楚记得。”
“噢?”安永仁有些意外,神色之中又藏不住欣喜。
“那天侄儿追逐父王的背影在城西迷了路,侄儿当时哭得很伤心,就在这时,婶婶出现在了侄儿的面前……”
幼年的安炜鸣很孤独,安良身系将军之职,大叶不断骚扰边境,安良一个月才回一两次家,安炜鸣的母亲是旧朝逍遥帝的女儿,从小被惯坏,性情刁蛮又弱智,安炜鸣为此而自卑,难得父亲回来一次便缠在他身边,但父亲无暇疼爱他,这次又匆匆返回军营,安炜鸣愣是不肯,一路追随,最终迷失在未央城西街的深巷里。安炜鸣急得大哭。
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了安炜鸣的生命中,这个温柔而开朗的声音深深吸引了他。
“喂,小家伙。你为啥哭呀?”
安炜鸣看着眼前这位身着青条白衣的大姐姐顿时傻得忘了哭,大姐姐的美貌自是不必说,尤其是她弯下身子看他时那天仙般的活泼笑容和悦耳的声音深深地吸引住了安炜鸣。
大姐姐当时故意装作傻乎乎的样子看着他。“姐姐的脸上有毛毛虫吗,害你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哈哈。”
安炜鸣忍俊不住也哈哈笑了起来。大姐姐俏皮地往他稚嫩的脸蛋上揉捏几下,道:“看你脸儿都哭肿了,姐姐好想捏几下。你肯不肯啊?”
安炜鸣不自觉地点点头,答应得还很开心的样子。
“嗯。”
轻轻地往他脸蛋上捏了两下,大姐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鸣儿,姐姐你叫什么呢?”
“我呀,我叫小鸭。”
他很开心地喊了一声“小鸭姐姐”。
小鸭姐姐笑眯眯地点点头,同时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刚才为何哭呀?”
感觉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安炜鸣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心。“我找不到我父王了,他是夕原的大将军,他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可是今天他连家都没有回就又去军营了。”
小鸭姐姐蹲下身子,帮他擦干脸上的眼泪,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孤独啊,那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这时三叔突然来到:“小鸭。”
小鸭姐姐起身对三叔唤道:“仁哥哥。”
三叔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这不是鸣儿么,鸣儿,你怎么在这?”
“三叔,鸣儿迷路了。”
小鸭姐姐小声告诉三叔说:“他父王好像有急事又回军营了,他追了出来。”
于是三叔抱着安炜鸣的肩,摇了摇头:“苦了这孩子了。我们先回去吧。”
听三叔和小鸭姐姐要走,安炜鸣着急喊了一声“小鸭姐姐”。
三叔听到有点责备道:“你得唤她阿姨。”
小鸭姐姐似乎对这个称呼不大满意,露出一副孩子般的表情绕到了三叔的身旁,拖着他的手道:“人家不要被唤作阿姨,还是叫姐姐好。”
三叔轻按她的鼻头,疼爱道:“你呀,待到鸣儿叫你小婶婶了看你怎么赖。”
小鸭姐姐听到又喜又怒,甩开了三叔的手,转身欲走:“不理你了。”
那时候他才几岁,哪里懂得大人之间的这些打情骂俏,单纯地以为三叔惹小鸭姐姐生气了,于是连忙喊:“小鸭阿姨,你不陪鸣儿玩了?”
小鸭姐姐听到立马转过身,三叔一见她的表情就装作害怕躲到了安炜鸣的身后。小鸭姐姐靠起双手,俏皮地皱起了鼻头,道:“要我陪你玩可以,不过你得叫我姐姐,不许叫我阿姨。”
安炜鸣一听高兴坏了,他开心地大张着嘴,跑上去扑到了小鸭姐姐的怀里。
……
自追忆中醒转,安炜鸣有感而发:“婶婶和三叔一直待侄儿如亲骨肉般疼爱,侄儿至死不忘……”
他内心有一股莫名的内疚感,说话声慢慢变小了,神情也忧虑起来。
“虽然你婶婶早已去世,然而三叔还是曾经的三叔,三叔是不会伤害你的,你今后大可放心地来府上坐。这几日屡次梦起当年咱叔侄那些愉快的日子,今天贤侄就来了,三叔着实高兴啊。”
安炜鸣越听心里就越是莫名地慌张,他连忙喊道:“三叔,莫要再说,侄儿……侄儿明白,侄儿答应就是。”
三叔开心地笑了,连说了两个“好”。忽然转了话题:“前些日子不是听贤侄说要出去游历一番么,是否真有此打算?”
他点点头,“侄儿已经决定了,待府中的事托付好了就走。”
二人相谈约半盏茶的功夫后老鸮带着放课后的安逸进来。
老鸮与安炜鸣一对上眼双方马上陷入沉默中。
安逸见安炜鸣到来开心地跑上前去,他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精美的木刻——这是他刚才在西街给安逸买的礼物。
“看看这是什么?”
“哇,好漂亮的马儿,还是枣红色的,就像我家的枣儿。长兄,是你为逸儿刻的么?”
安炜鸣稍稍愣了一下,道:“长兄手拙,请人为你刻的。喜欢吗?”
安逸连连点头:“嗯,喜欢。只要是长兄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还是从前那般依赖他!
安炜鸣望着一举一动都透着可爱的安逸,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不由得联想起只比安逸大上两天的安若覃,这两个孩子都很聪明,只是安若覃的聪明用在了学习上,而安逸的聪明劲却用在了玩耍上。
这也正好折射出二叔与三叔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二叔内敛沉稳、为人友善,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而三叔沉默寡言、为人处事阴晴不定,总是无法让人用常理去理解。
安若覃待得长大定然又是一个丝毫不逊二叔的族中顶梁,而安逸就难说,他的眼眸当中总是带着一股锐气,安炜鸣隐约能从中探查到一丝三叔的味道,这孩子若是长久受三叔的影响下去,来日定然又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安永仁。
而安炜鸣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在自己眼中一天天长大的安逸变成那副模样,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让安逸摆脱这种既定命运。
如此一来他更坚定了覆灭三叔势力的决心。
既然后天就是殿试的日子,那么他就必须找个理由在那天清晨合理地出现在三叔身旁,而对于偷取乌鸦令的计策他在来时的路上就粗略想了一遍,成功的机会似乎还很大。
但是自己一直就被眼前的老鸮警惕着,若他表示在殿试那天要和三叔在一起,不免会引起这个老狐狸的戒心,因为之前还对三叔恨得要死的安炜鸣突然三番两次来永乐府,而且还是在被三叔视为今生最重要的一天来,多少会有些蹊跷。
眼中余光扫过站在门边的老鸮,安炜鸣轻轻推开靠在自己腿上把玩木刻的安逸,起身对安永仁道:“三叔,我的行程定在了后天。”
“后天?”安永仁咀嚼着这两个字,表情显得惊讶和难过。“不论谁胜出,你都要走?”
安炜鸣点点头。但他知道,为了找到这两天合理留在他身边的机会,才临时下的这个决定。
牵过三弟的手,他感怀道,“眼下最舍不得之人便是逸儿,我打算在剩下的时间里多陪陪他。”
“长兄。”安逸扑到他怀里,眼睛红通通的怪可怜。“我不想你走。”
安炜鸣没法答应他,只能抱紧了他。
三叔叹着气,“既然你去意已决,三叔定当支持。这两天你就留在三叔府上吧,就像……当年那样。”
“那就打扰了。”
躺在客房的床上,安炜鸣长长吁了口气。
目前这一关可算闯过了,接下来就是证实那个神秘黑衣人的说法是否属实,他得想办法接近三叔的起居室。起居室离他所在的房间并不远,但是他猜测这中间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必须有个合理的理由才能让自己抵达那里。
正思索间,门口一声细小的踩踏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地板因受力发出吱呀声,声音渐渐低沉却没有中断,那只踩着的脚始终没有挪动。
是自己太天真了吗?三叔心怀叵测,怎么会轻易地相信自己的话,会不会是他派人来对付自己了?
不对,三叔三番两次放过我,没理由突然又改变主意。难道是老鸮?没错,只有他始终在敌视我,三番两次要杀我。只是,在这里,在东王府,他不会如此鲁莽吧?
胡思乱想之际,噔噔噔的脚步声在地板上由远及近飞速靠近他的床。
这声音……好突然,但似乎又有些熟悉。来不及细想,他惊骇得只剩自卫的念头,猛然坐了起来,运起了师父传授的八卦掌。
冷月打在窗棂上,又落在了地板上,将室内映得发出幽幽如玉的白光。而安炜鸣想象中的敌人却不见踪影,不过脚下的被窝里多了一坨圆滚滚的物事,此刻正努力地往自己这边钻。
熟悉的景象,对了,刚才那串急促的脚步声不就是……
答案呼之欲出,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等着那坨物事钻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将一只小脑袋伸到脖颈下。
“长兄,您哪里不舒服,出了好多汗?”安逸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看着他。
安炜鸣受到提醒后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果然出了好多汗水。
可恶,这是冷汗。竟然被这小家伙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装出一副悠然的笑容,捏着弟弟圆乎乎的脸蛋说,“被子太厚了,正打算踢下床呐。”
安逸一听便动作起来,爬起来将被子推下了床。然后回头看着大哥,一脸无邪地笑道,“长兄不会再感到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