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玲珑水榭底层的铜铃急促地响了几声，片刻后便有人急匆匆地上楼，叩响了桑妤的房门。
铃儿起身，快速披上外衣去开了门。
“你轻着点，小姐和羽若小姐都还未起身呢。刚才是不是铜铃响了，是什么急事？”铃儿压低了声音，对着扣门的人说道。
“是族里的几位老爷来了，好像是极其要紧的事，老爷让顺哥儿来喊小姐速去正堂。”回话的是宋婆子。她和她的孙女住在水榭的底层，负责守夜。
“这卯时都未到，那群人闹什么幺蛾子？行了，我现在就去喊小姐。”铃儿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满。
听着铃儿关上了门，桑妤翻身坐起。对着铃儿说道：“你去端水，侍候我梳洗。”
铃儿应声出去，桑妤迅速换好了衣裳，待铃儿回来后，简单地梳洗打理后，就出了房门。
顺哥儿站在檐下，八月的清晨已有了几分凉意，他搓着手臂，见桑妤出来，忙行了礼。
“好了，父亲那边着急，我们就赶紧过去吧。”桑妤朝他挥挥手，率先迈开了步子。
顺哥儿跟在桑妤和铃儿身后，低头快步行走着。
天色依旧暗淡，天际却亮起来一线微光，银月已渐隐，东方的启明星却耀眼地亮着，晨风抚过，微湿了发梢。
三人一路无话到了正堂，顺哥儿止步门前，桑妤带着铃儿直接走了进去。
堂内灯火通明，却是一片安静。族长和几位叔公分坐两边，神色难辨，只有十三叔公看到她后，眼中划过一丝担忧。桑耀依旧坐在主座，面沉如水，见到桑妤进来，当即摔了茶盏。
“逆女，跪下！”一声厉喝，堂内的灯火都被惊得跳动了两下。
桑妤扫视了一下堂中众人的神色，族长悠然地喝着茶，除了十三叔公，其他人皆是幸灾乐祸，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最后她看向了眼怒目圆睁，气得青筋暴起的桑耀，缓缓往前迈了一步，却没有依桑耀之言跪下。
她身姿挺直，直视着桑耀，神情淡淡道：“父亲您一大早就这般大动肝火，还惹得族长和几位叔公卯时未到便齐来了府上，看来真真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只是不知女儿这次所犯何事？”
“何事，你还敢问？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上清风楼玩虐琴师，还闹得满城皆知！我桑家……我桑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你这个败坏门风的下贱坯子！”桑耀越说越怒，见管家进来，劈手夺过他手中的藤鞭，便朝着桑妤挥去。
“小姐……啊！”
堂内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铃儿已经扑到桑妤身上，生生地挨了这重重的一鞭，后背的衣裳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白皙的肌肤上那一条鲜红的鞭痕，正冒出颗颗血珠。
桑耀见铃儿这般，更是气得倒仰，他握紧了手中的鞭子，又狠狠地挥了过去。
桑妤因铃儿扑过来，又加上那一鞭子的力道，被迫后退了几步，如今见桑耀又挥来一鞭，忙将铃儿揽到怀中，右手一伸，抓住了鞭尾。
“放手！”
桑妤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桑耀，手一转，鞭子在手上绕了一圈，握得更紧，藤鞭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混账！我叫你放手！”桑耀见此，更为暴怒。
“家主，小姐昨日身体抱恙，根本就不曾出门，再说小姐夜里忽然难受起来，连觉都没睡安稳。”铃儿抽噎着，朝着桑耀跪下。
“家主要打就打奴婢吧，待您消了火再与小姐好好说，切莫为了那些流言，伤了您和小姐的父女情谊……”说到最后，铃儿泣不成声。
“耀侄儿，阿妤这事我们也是道听途说，我们过来就是想搞清楚，是不是有人在故意挑事儿。”九叔公见桑耀父女僵持不下，忙开口打圆场。
“无风不起浪，若她没做过，人家如何能编排到她身上？”族长身后的长者语气十分不屑。
“这事儿还没弄清楚呢，阿耀你也先别忙着发火。就像老九说的，说不定是有人搞事呢。”十三叔公又看向依旧悠闲喝着茶的族长“族长，你也说句话啊！”
族长放下了茶盏，整了整袖子，才幽幽地开口：“桑耀，虽然我和你祖父有过协议，不会干预你府上之事，但我们毕竟是同宗同族，如今出了这事，牵连的是我们桑氏一族所有女子的清誉。如果不做一个交待，我不介意背上个背信之名！”
桑妤的曾祖父年轻时似乎犯了什么错，被上任族长逐出家族，连名字都从族谱上抹去，后来桑妤的祖父发迹后，现任族长过来与祖父密谈了半日。
后来桑妤的祖父与族中达成协议，桑府若有余力必要扶持桑氏一族，而族中不能干涉桑家这一脉的任何事务。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人心变大了。
“不劳族长费心，此事我自然会给族中一个交待！”桑耀闻言，暗暗咬牙，按捺了一下火气，看向桑妤，用力地回扯了一下鞭子。
桑妤见桑耀神色缓了许多，便松开手，倒是让桑耀一个踉跄，幸好管家在边上扶了一把。
“家主，王捕头带了人来，现在府门外。”下人在正堂外弓着身子，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安。
桑耀边整了整衣衫，边让管家出去迎人。
正堂内的其他人都愣了一下，相互递了眼色，皆是一头雾水。
“这一大早王捕头就带了人登门，莫非是府上谁犯了事？”十三叔公满脸疑惑。
“咳~”九叔公轻咳了一声，才小声说道：“方才我来的路上，似乎听到有人说清风楼被烧了，还死了人。”
正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目光各异地投向桑妤，桑耀眼神更冷，似乎还多了一丝厌恶。铃儿低着头身体不禁一颤，满脸惊疑。
没一会儿，王捕头就带着几个捕快进了正堂。
他扫了一眼堂内在场的桑氏族长和其他几人，心中微讶，默默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才对桑耀表明了来意：“清风楼失火，还出了人命，大人就是走个章程。听闻桑家大小姐昨夜也去过清风楼，所以想让桑小姐去府衙回几句话。”
“荒唐！清风楼是什么地方，我桑家的小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桑耀佯怒道。
桑氏几位叔公也纷纷附和。
“桑老爷，莫动怒，我们也是走个过场，若桑小姐真没去过，这一趟还能止了锦城的流言不是。”王捕头依旧笑地客气。
“王捕头说得确也有几分道理，即是如此，那桑妤就去一趟吧。”族长轻呷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既然是大人传唤，民女自然不敢推脱，王捕头，我们走吧。”桑妤扶起铃儿，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让人带了她回去，才跟着王捕头一起往外走。
桑妤走后，正堂内一片死寂。
族长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悠悠地呷了口茶。桑耀眸光暗沉地看向桑妤离开的方向，一拂袖，重新坐回了主座。堂内其他人也默不作声，在心里做着自己的盘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