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俩走上前来,老头儿一脸皱纹挤在一堆儿,像阴云一样沉闷。
此时,这样的父亲也对女儿不舍了。
丫头早晨就得知父亲要将她偿还赌债,今天,就要送她走了,本想让爹再留她几天,话都到了嘴边,她也没有说出来,别让爹为难,娘说的话,她都记着呢。
先打扫庭院,角落里一只旧竹马,安静地趴在那儿,还是小时爹亲手做的,五岁,或者有六岁,她骑在竹马上,娘用手一推,她就在上面摇摇晃晃,她好像还能听到自己“咯咯咯”在笑……
把屋里收拾干净,擦拭着娘留下的箱子,柜子,还有一面像娘脸一样椭圆的铜镜子,都是娘用过的,都有娘留下的痕迹。
她以为,自己会永久地陪着这些东西过下去,可是,不行啊……
她打开箱子,里面一件红袄,娘在最后的日子里,一针一线缝的,她看着又肥又大,以为娘是给自己缝,病好了,娘就能穿上了,她心别提多高兴了,娘的病快好了,那时她想。
后来,娘对她说:“丫头,等你长大出嫁那天,就穿上啊,娘看不到你出嫁了,穿上这红袄,娘就知道你嫁出去了……”
这是娘最后的话。
她哭了,想娘了……
“娘啊,这红袄我穿不上了,对不起啊,娘,让你白缝了……”
重新叠好,红艳艳的,板板正正的放回到箱子里,留下吧,爹想娘的时候,想女儿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吧……
最后,把爹四季穿戴又整理好,娘和女儿都走了,这个家,没有照顾他的人了……
出门时,她嘱咐:“爹,锁好院门……”
一路跟着爹,晃晃惚惚,来到赌坊。
在王杰面前,老头儿先开口了:“公子,我来还,还我欠的债……”
说着,他伸出手,木然地拉了一下身后躲着的女儿。
女儿不再流泪,眼泪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流干了,她只是怯怯地立在父亲身后。
老头儿拉一下,她动了动脚。
出现在王杰眼前的,是一个瘦弱的娇小身影,低头垂发,看不到脸,两只白皙纤细的小手,用力扭着洗得发白的衣襟,手还在微微颤抖。
王杰看到这一幕,对老头儿不知是恨是怒,对这女孩儿却是怜悯万分,如果不是自己把这赌坊弄到手,秦虎就把这个小姑娘害了。
王杰没说一句话,叫人把老头儿留在赌坊里的字据找来,交给老头儿,说:“人,我留下,纸,你撕了吧。”
老头儿这时看着自己的女儿:“闺女,爹对不住你,爹……”
女儿没说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杰说道:“世上没有后悔的药,既然输了,还有什么说的呢?你要想接着赌,就把家里剩下的东西都可以拿来赌。”
王杰想要好好教训他,让他输个精光,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后悔的一天。
这时,女孩儿抢过来说:“爹,你不能再赌了,那点家当,你要留下养老啊……,不能再赌了……”说着,哭出声来。
王杰看到,不管怎么样,还是父女情深,这姑娘是个善良孝道的孩子。
王杰更气愤,告诉老头儿:“没你什么事儿了,出去吧!今后她是金山赌坊的人了,和你没任何关系了。”
老头儿老泪纵横,转身离开。
那姑娘突然朝着她你亲,跪了下去,撕心裂肺地哭道:“爹,以后你要保重啊——”
王杰说道:“他保什么重,他能把你们家全都输光,信不信?”
那姑娘转回头,跪在王杰面前:“求公子,行行好,以后不要让我爹再进这赌坊,小女子肝脑涂地以报恩德……”说着,居然向王杰磕起头来。
吓得王杰嗖一下逃开了,这不是折寿吗。
“阿郎,阿郎,过来——”王杰大声呼喊起来。
这时只见阿郎两只手,一只手一个大包子,嘴里的还没咽下去,边跑边呜拉呜拉地说着,也听不清他说的是啥。
阿郎一见,地上跪一个小姑娘,王杰正手足无措,张牙舞爪地喊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快,把她扶起来,这不要命吗,还从来没人给我跪过,折寿啊。”王杰嚷嚷着,对阿郎比画。
阿郎赶紧过去,要扶姑娘起来,可两只手都让包子占着呢,没办法,直接把一个包子塞到姑娘手里,一扯胳膊,把瘦小的姑娘拉起来,嘴里还说:“那个包子你吃吧,猪右大葱馅儿的,可好吃了,一咬一股汤……”
王杰气得直咬牙,就知道吃包子……
两人这通忙活,把姑娘闹懵了,一跪吓跑赌坊老板,这来个扶自己的,先给了一个包子吃,咋回事儿?
这不是个大火坑吗?自己来时怀里偷偷揣了剪刀的,准备万一那什么时候,自己来个了断,保个清白呀,看这两个人,怎么不像邻居们说的那个流氓恶霸呀?
她就一手拿包子,站在当地,看看王杰,又看看扶自己起来的阿郎,大眼睛里全是怀疑。
她这一抬头,王杰才看清楚面前,这个属于赌坊私产的小姑娘,漂亮,长得是真漂亮,怪不得秦虎那家伙早就惦记人家了,这小女孩儿长得是真好看。
一双清亮弯月眼,细柳叶似的双眉,精制小鼻子下面一张花骨朵一样的小嘴儿,关键是人家长得白,白得干净,白得透彻。
纤尘不染就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王杰眼里看着面前的人,心里一下就想起了妻子娇娇,多日不见,也不知道那个痴丫头怎么样了,是不是惦记自己都惦记疯了……
阿郎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心里一抽,这一抽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心里嘀咕,这怎么感觉着脸上火烤一样的热呢,这是考猪肉和大葱起反应了吗?
觉得嘴里的包子都不香了。
那小姑娘看到两人,一个神游天外,不知想起什么来了,另一个嘴里叼着包子也不吃,像,像隔墙人家抢到食儿的旺财一样,光叼着不吃,这俩人……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刚哭过,现在居然被这俩人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把两人从呆呵呵中惊醒过来。
王杰还好,想着要给家里去个信儿了,自己在京城弄了这么大一买卖,娇娇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娇娇一直因为衣食靠娘家感到不自在,她不说,王杰也能感觉到。
阿郎被小姑娘一笑,更是尴尬,脸更红了,心想,这是咋地了,病了吗?
他不敢再看,她有毒吧。
“我爹把我输给你们了,你们要我做什么,啥活儿我都会,啥苦都能吃,只要你们不欺负我,我就好好干活,要是不安好心,我就死给你们看。”
小姑娘也莫名其妙,自己怎么这时候心里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们两个呢,刚进来的时候,心里头还怕得不行,进门的时候,腿都发抖,心都沉到脚底了。
王杰看这小姑娘说得如此坚决,心里立马明白了她原来有什么打算,他已看到那小瘦腰部位,鼓起一个剪刀的轮廓。
幸亏是落到这里,要不然,这一个美好和生命,说不定就悄然离世了。
哪个赌徒能看到这模样不起歹意?
说来还是人家姑娘有好运气罢了。
王杰本来就没想好,让这个女孩子做什么,所以她这一问,他就卡在当场了。
“你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我们这里用不着小姑娘,你就自己随便吧。”王杰想了想说道。
“你们是不是想反我卖了?想先养胖点儿?”
小姑娘听王杰这么说,又担心起来,要是卖了,那就可想而知,将来面对自己的是什么地方了。
“不卖,真不卖,我们都是好人,是吧哥?”阿郎争着回答,又问王杰。
他从知道王杰是把这赌坊骗到手那时候开始,就觉得这个哥的心眼子也不是太实成了,万一他要是爱财,真把这个他一看心就一抽的小姑娘卖了咋整!
这个小姑娘,此时在他心里可是个无价之宝。
王杰听了两个人的问话,一下笑出了声儿。
他看出阿郎有点儿不对劲了,一想是,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姑娘放心,我兄弟说不卖,就不能卖,放心,放心!”王杰安慰他们俩。
“阿郎,你去到后院儿,给她安置一下吧,她就住这里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呀……”王杰笑眯着眼,贼溜溜地看着阿郎。
王杰怎么也算是过来人了,基本看明白阿郎的心思了,尽管阿郎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好啊!”
阿郎兴奋地带着小姑娘去了后院儿。
赌坊的后院儿很大,跨了一条街,后门就开在另一条街上。
阿郎找了一处清静,幽雅的房子,告诉小姑娘:“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我和哥住在那里,很近的。”阿郎用手指了指他和王杰住的地方,他们也是刚刚被梅林海安排好的。
“那我以后干什么呀?”
“哥说了,不用,你想干啥就干啥。”
那看出来了,这两个比自己没大多少的年轻人,都是好人。
她对阿郎说:“我叫秀儿,你呢?”她总得知道怎么称呼他们俩人。
“哥叫王杰,我叫阿郎……”阿郎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有点儿扭捏。
“那我叫你阿郎哥,行不行?”
“行,我就叫你秀儿?”
“好啊,在家爹就是这样叫我的……”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