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见到松伟,宋元功接着又见了张彩。张彩与王天赐婚后并无子女,好在夫妻关系尚好,那王天赐并无纳妾的想法。
只是张彩总觉得心里空荡,一个女人最大的愿望,可以说,也是最低愿望,就是做回母亲。今张彩见了宋元功,自是十分亲切。听了宋元功遭遇,又抹起眼泪。
宋元功从怀里拿出那个金佛,递与张彩,说一声“姐,拿着!”那张彩一见,吓了一跳。宋元功说明目的,张彩倒没了主意。问,咋劝说天赐呀?让我想想。
到了晚上,张彩伺候王天赐躺下,说:“老爷,这多年跟着你,也没有跟您生个孩子,我心里可是过意不去。想咱两口也不曾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奈何如此结局呢?”
王天赐轻轻叹了口气,说:“命吧,想想也没有什么。不要太伤心了。”说着翻过身去。
张彩手轻轻搭在王天赐脖子上,说:“禹州南有个文峰庙,听说那里的送子观音挺灵,我想去看看。”王天赐说,你要去就去吧。张彩又叹了口气。
第二天,从文峰塔回来,张彩面上愁容似乎少了很多。他搂紧王天赐说,:“老爷,咱要不收养一个吧?”那王天赐听了,心里也不免一动。
只是说了一句:螟蛉之子多祸端啊!”张彩低声说:“那就抱一个女的。”王天赐稍稍点了一下头。
张彩又说,:“老爷,那观音娘娘若果能让贱妻怀孕,那自然是极好的。如若不行,抱养一个也是天意。我本不信佛,但为了王家有后,咱也拜佛积德吧。”那王天赐也不言语。
看看春节将近,一天松伟过来,低语了几句。天赐说,请他进来。
来者是县丞陆有恒。在清一代,县的最高长官为知县。知县下设县丞、主簿、典吏和巡检等官员,分掌全县的政务、赋税、户籍、巡捕、诉讼、文教,较大的县,知县和县丞分衙办公。
县丞协助知县管理县政,主簿管全县粮税、户籍。禹州为大县,县丞陆有恒在陈家坊街办公。知县为正七品官,县丞为正八品。县丞陆有恒为官贪吝,与王天赐多有不和,但面上还说的过去。
陆有恒进了大堂,弯腰施礼,王天赐回了。
陆有恒开门见山:“大人,人手摊派已到下面,吃的也摊到各里。文峰里杨于民负责粮草吃的,嗯,大人知道,前几天他家里也遭劫,父母已亡。攻打三峰山愿望最为强烈。人手还是从礼临里出吧?……还有,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王天赐略一沉吟,说:“临近年关,百姓衣食不足,难以为继。加之今年旱情并不见起色,还是等明年夏收之后吧。”说罢,看了一下陆有恒。
陆有恒略感诧异,觉得王天赐变得太快,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因为他给李公望早就捎话到了,让他多备一些,当然,李公望不知道这个。
他陆有恒和李公望私交不错,两人甚是投缘。李公望每次来禹州都不忘到他那里绕一趟,当然,家大业大的李公望是从不空手去的。
即便年景不好,也多少置买些东西。诸如绫罗绸缎,小磨香油,鸡蛋猪肉,是不可少的。那陆有恒也是性情中人,按李公望的话说,仗义,能办事。
上次杨于民的里长,不就是他陆有恒一手操作成的吗?在陆有恒这里,那是另一番慨叹,在他看来,李公望就是个家用仓库,钱褡裢。
如果只是贪恋李公望的每次送礼,那不是他的个性。王天赐一心想灭了马殿青,陆有恒极力支持,并且自报奋勇张罗这事,其中奥妙大概只有他陆有恒知道。
每次下去摊派募捐,陆有恒都会把城中商户、乡间豪绅们召集起来,慷慨激昂,声讨马殿青的罪恶,控诉马殿青的危害。马殿青无恶不作,豪绅商户们大多都吃过他的亏,自然拥护。
但募捐多少,陆有恒从不说,让大家看着办。这就有意思了,捐的少,你说不出口,捐得多,又拿不出那么多。
每当这时,陆有恒就看着李公望乐呵呵地笑。李公望自然牙一咬,给出个数,后面的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跟上,像赌牌一样。
每次募完,陆有恒都会找李公望,夸奖一番,什么开明乡绅,社会贤达,大清支柱等,那李公望云里雾里,被忽悠得不辨东西时,陆有恒会说,借李大人宝地,那粮草和财物暂寄你这里,朝廷要用时,自会来取。
李公望觉得朝廷物品暂存自己家里,那是莫大的荣誉,自是百般呵护,只是叮咛李黑李强们加紧警戒,不得马虎。这边,取了剩余部分回来告知王天赐,募捐了就这么多。
王天赐看了也不多问,只是催促赶快行动。今年王天赐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陆有恒真有点摸不着头脑,想着少收入那么多,突然心里堵得慌。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就站在那里。
“今年就这样吧,陆大人,可以回去置买年货了。”王天赐一句话,提醒了他。他弯腰曲背,告辞出来,乘青昵小轿回衙。出衙门看见李文澜。
看见李文澜匆匆往奎楼街西头的家走,也并不让轿停下,直接回府。平时这爷俩可是他陆家的上座嘉宾,见面寒暄几句,那是给他爷俩面子,做给别人看的。当然那也是他自觉自愿的。
再说李文澜正要开门进院,看见宋元功急匆匆出门,肩上背了半袋东西,往小巷南头走,那是出城方向。
正待要问,却一晃眼,宋元功已经不见了。宋元功出了南城门,过了五里堡,一路疾驰,他原本也是练武之人,哥哥宋元成手把手教他,也算得了一些真传。
听张彩说这一路不太安宁,属于“三不管”地带,他也毫不介意。远远看见了文峰塔顶,宋元功心中一阵狂喜。
十年前前哥哥帮他成婚,女儿五岁那年,家中巨变,兄弟二人逃命加入天理教,已不知妻女死活。
两年前滑县起事时,听哥哥安排,他来禹州找她母女,不成想刚刚安顿好,只是知道隐匿在这里,就被马殿青劫持到三峰山,再下山,已是两年后的今天。
这次来禹州,除了不让王天赐攻打三峰山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他们母女团聚。
香珍女儿咋样?素真咋样?乱世啊,普通人能团聚就是最大的幸福。
出了五里堡正南,是鸡鹅铺村,鸡鹅铺就在三峰山的余脉上,是一个大土岭,正西是大席店,正南是黄榆店。
过了黄榆店偏西南,是小吕镇,鸡鹅铺的东南方向是文峰塔,也在这个大土岭上。
宋元功走在土岭上,朔风阵阵,撩起了夹袄往里面灌,他不觉得寒冷,只是觉得心里热切,走近文峰塔,到了院子跟前,他心里甚至竟然有一阵疼,火灼烧般的疼。
一个男人,竟然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女,让妻女流落他乡,寄居在非寺非庙的地方,不知死活,自己亡命天涯,入教对抗朝廷,上山做过土匪,传奇吗?不,那是无奈之下的活命招数。
站在院子的门前,他轻轻地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动静。再拍,里面终于响起一声响,那是大殿开门的声音。
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以这种模样示人,以这种方式与自己相见,他鼻子一酸,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静静滑落。
看那妙真,也早乱了方寸,愣了一下,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元功上前将妻子抱在怀里,夫妻二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空旷的土岭上,寒风刮着,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那香珍也站在跟前,略有害怕,但更是好奇地看着宋元功。
妙真回过神来,赶紧拉了元功进得院来,那小姑娘紧跟在后面。进了大殿,宋元功将半袋玉米放在地上,先是妙真,接着是香珍,一起“咦”了一声。
宋元功感到奇怪,就问,咋了?母女俩又端详了一阵那袋子。问他:“这袋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宋元功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说了一下,说到上三峰山落草的事,妙真也颇感惊异。
听到那袋子是从三峰山弄到的,语带肯定地说,:“是了,是他,肯定是他。就是他用锤砸了我。”“是梁石磙?”那是一个刚刚落草不久的人,倒不像穷凶极恶之徒啊。宋元功有点迷惑。
“多亏了张彩表姐。”妙真说,“前几天还来了一趟,送了点粮食。还说再想想办法,开个粥棚施舍附近百姓。”
接着,妙真又将滑县起事失败后,李文成自焚,宋元成等人被押赴北京,在菜市口被凌迟处死,张氏潜逃至何水早年住处小吕镇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听说夫人不是也自杀了吗?”
“没有,他把张天化的儿子带出来了。也在小吕镇呢。”
“喔。”宋元功舒了一口气。
“夫人心善,说要开棚舍粥。听何水说还要表姐弄几百斤玉米”
“粮食确实不好弄,我也和表姐再说说。几百斤玉米可以施舍好几天了”宋元功一边说,一边合计着,如何搞到那么多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