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改变小凤的,是那股身体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以及物质的缺乏。
再次踏上这条离开云安村的水泥路的时候,小凤有些激动与不安。突然的想开,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不仅如此。坐上开往镇上的摩的,回头看着云安村,眼里没有一丝不舍,多的是那份坚决。
小凤认为这会是一段新的生活,会有一个新的自己。
小凤的第一份工作是饭店里打杂,每天过着洗碗,打扫卫生的生活,老板娘的性格像极了罗二娘,但又没有罗二娘那一分对小凤的同情,无情的责骂与为难让小凤难受。
第二份工作是去理发店做学徒,在资美理发店里每天给各种各样的人洗着头,说服着躺着的那个人用一种更贵的洗发水。常常有一些男人调戏小凤,小凤早就知道如何应对,因为旁边那个女孩儿,早就告诉她了:要迎合!这份工作提供吃住,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外,其他所有员工挤在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小凤的生活一下子热闹起来,有吃有住,有朋友,月底还有一笔让人满足的工资。
睡在小凤上铺的那个女孩儿叫刘静儿,常常不会回到住处。小凤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刘静儿和那个男人正是洗头的时候认识的,男人已婚,有小孩。刘静儿长得斯文,清秀,没有文化,刚来理发店的时候,那个轻车熟路,喜欢教新来的女孩儿做“事情”的胖胖的女生,早就把她那套思想灌输给新人得一干二净。小凤自然是不愿意再有这样的经历的,于是乎表面顺着胖女孩儿,心里对她很有意见。
周一的下午,小凤坐在店里,推门而进的是两个女孩儿,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应该是村里的女孩儿,一个看起来就是镇上的女孩儿,镇上的女孩儿对那个农村女孩儿很热情,看着这两个女孩儿,过往的种种一下子浮现眼前,这两个女孩儿看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却早已偷尝了禁果!不禁伤然泪下。
尽管在镇上上着班,但小凤从不愿意回到校园里去看看,她不肯,更不愿,没有支撑双脚往那个方向走去的成熟与自信。
在上班的地方,小凤不喜欢笑,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冷漠脸,唯独那些刚从农村里出来的小孩儿,小凤喜欢热情对待,没有大的理由,只是她们好像曾经一部分的自己。
每个月休假的时候,小凤就会回到云安村,看看村里的天空,呼吸村里的新鲜空气,试图把灵魂里那些脏的东西置换出去。会成功吗?
夜晚的时候,小凤常常猜想薛伟的生活。他应该很幸福吧!和自己的老婆在一个单位上班,每天醒来有人给他做好了早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他的儿子常常会挑剔新母亲做的饭菜不合口,然后薛伟会教训他,吃完早饭就送儿子去学校,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上班,渐渐的,她怀孕了,她留在家里养胎,薛伟奋力的工作,升迁,搬一个大房子,去迎接新的生命降临,儿子们在两个人的培养下会成才。每天都是幸福美满的一天。会这样吗?
宿舍里,胖女孩儿在高声唱着歌,刘静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外面回来,还有几个男同事在隔壁房间吵骂着,小凤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突然间,外面就下起了雨,雨和那个夜晚一样的大,胖女孩儿唱歌的声音被盖住了,刘静儿试穿衣服的兴奋被盖住了,男同事吵骂的声音被盖住了,小凤开始哭泣,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任由情绪泛滥,任由雨夜的挑拨。
“你哭什么哭啊?吵死了!”刘静儿和胖女孩儿苛责着戴小凤。
云安村也下起了雨,雨打在池塘里,响得噼里啪啦,菜园地的泥土被倾盆大雨冲刷,包裹姥爷尸体的棉被从杂草里露出来。二姨的风湿病犯了,小表弟被大雨吓得大哭。整个云安村在咆哮,正如此刻,镇上马路边,淋着雨咆哮的那个女孩儿。
雨夜过后,小凤讨厌同宿舍的两个女孩儿,从心底的讨厌。淋过雨的小凤拖着高烧的身体继续工作着,同时也对抗着来自两个女孩儿的合力围攻。
这个月过后,小凤辞职了,再次回到云安村。
拎着在镇上给小表弟买的衣服,小凤来到二姨家。二姨看着小凤,心里心疼死了。她知道小凤不容易,她知道小凤在外面会受委屈,她知道小凤在云安村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了。二姨不止一次向二姨夫提过,让小凤和一家子一起过,二姨夫始终不肯答应。
午饭时候,二姨不允许小凤夹青菜,要求小凤只能夹肉。小凤一直很瘦弱,可如今的她,是二姨看不下去的瘦弱,是二姨转过身来抹眼泪的瘦弱。小凤走的时候,表哥把家里的一篮子鸡蛋悄悄给了小凤,让小凤每天早上煮一个。二姨夫把一切看在眼里,也跟着心疼,家里人没有提过那篮子鸡蛋的去向。
走在水泥路上,小凤看着四周。想着这个村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子?云安村,短短几年时间,就在二姨夫的带领下,一个发展得如此快的地方。在这里,有了大片大片的果园,村民们住上了大的房子,买上了以前买不上的物件,通了水泥路,获得政府的表扬,人们开始从外面的大城市回到村里,不再面对摩天大厦和车水马龙,不再低身下气和受人欺凌。云安村,正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在不经意间变化着。吃饭的时候,听二姨夫说,小凤家外边的那个池塘,将是村里又一个改造对象,池塘边上会修建一个农家乐,池塘将会归农家乐所有,用来垂钓。
路过罗二娘的小卖部的时候,罗二娘正在门口晒包谷。罗二娘的生意淡了后,她也就不那么对生意上心了,倒是干起了她最不愿干的老本行,种了许多庄稼,每天起早贪黑,天没有亮,就去到地里干起农活,罗二娘是村里最勤劳的人,男人都比不上她,罗二娘拼命赚钱,也在拼命存钱,她不舍得花钱,对子女也舍不得,所以常常和儿子女儿吵得不可开交。以前倒是有人劝导罗二娘,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劝导了,只把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了,罗二娘是个倔强的女人,别人说什么心里都不在意,等到啊,哪天稍稍有点得空了,就要去说过她闲话的人的家门口理论,然后骂上几个回合。
看见小凤经过,罗二娘立马把小凤叫住,把店里有些卖不完的东西给了小凤。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小凤回到家里,把东西放下,拿出姥爷生前常常坐的凳子,坐在坝子上,看着天空。天上大朵大朵的白,挤压,一朵挤压另一朵。大片大片的蓝,翻腾,从这一边翻腾到另一边。一阵南风吹过,吹开了一朵白,带来新的一片蓝。好久没有这样看云安村的天空,蓝天白云下,小凤闭上眼睛,问自己:“南风吹过后,是新的蓝,那有些事情是否该真正的放下了呢?”眼前的黑暗开始波动,四处开始冲进无数的白光,小凤睁开眼睛,回到屋里,开始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