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两位大人闭了口,除了工作和生活上更加细心照顾她,不再跟她提这事了。
叶校长瞒着叶秀枝去了一趟刘乡长家,女儿已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亲是退定了,得说到前面。
他知道刘家对女儿的事大概也会有所听闻,于是主动赔了不是,表示道歉,提出要退亲。
他问刘乡长,您看这几年的礼物该怎么退还?要不算个价也行。刘乡长夫妻却很大度,表示两家都是乡里有头脸的人,这些小事就不提了,还是会有往来。叶校长就恳求他们,对外人就说是你们遇到一个云游和尚,让他再看了一次两个孩子的命相,大和尚说两人八字初看可以却暗里不合,因此你们就提出退了亲。这个说法,算是给亲朋和乡亲们一个交待,大家都能接受,两家既不伤和气,也不伤面子。
刘家同意了。
多年以后,马知元的儿子马书乐在盛年时教育他即将成年的儿子时,引用他读过的一段话,以发自肺腑的腔调深情地说:
人的命运分命和运两部分,命与你所处的大时代和性格、资源相关,运和你的小时辰和际遇、才能相关。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古时用天干地支来表示就是八个字,然而它涵含了你的时代背景,再与性格情商、家庭出身、学历交际等因素相交会,即命与运交织就有了阴阳乾坤的许多变化,像八卦图一般。能智谋掌握命运的二三者已能有所成就,如能知晓六七者就属大智大慧之人了。
这一段话说得高深莫测,不知马书乐自己是如何理解的,反正他的儿子听得云遮雾罩,不明所以。
却说当年,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陈继良渺无音讯。
叶秀枝并不知道他寄来的几封信都被叶校长拦截了。
叶秀枝不想主动写信给陈继良,却依然坚定地要生下他的孩子。
叶校长夫妻私下却很着急,托附近的几个热心媒人拿了女儿照片,故意去寻远一些的,想给女儿找一个条件好一点儿的婆家,尽快嫁了。但女儿带着身孕嫁人,嫁人后不到月份就生出孩子,婆家的四亲八邻肯定会有各种猜测。就会有乱嚼舌头的人说,这媳妇没进门就为丈夫戴上绿帽子呢。对这类可畏的人言,这样的一些嫌疑,是不可能解释明白的。意味着,叶秀枝未来的婆家、丈夫要能拉得下脸面忍受这样的流言蜚语,乡亲们会有各种关心和猜疑,或许将来也有不经意间的轻慢和侮辱。因此,叶校长自知,想要找到不错的人家已是奢望。
矮子里拔将军,终于找到了两户较好的,毕竟当时娶不起媳妇的家庭很多。
叶校长深怕女儿不同意,小心翼翼地跟她谈,让她作选择。
一说,叶秀枝却同意了。她也想为爸爸和家里顾一点脸面。女儿没嫁人,在娘家生了没爹的孩子,会被人看不起,这是家庭的耻辱,对孩子成长也未必好,她不是不知道。于是她挑了一个媒人说很老实、本分的男人,那人叫张志雄。
周家英将两家作对比,说这一家的家境更差呢。叶秀枝说,就选他吧,老实本分些好。又说,不必跟那人见面了,你们直接定了日子吧。
叶校长两人不敢吱声提出别的意见,只期望那个没见过面的本分男人对女儿好就千恩万谢了。
期间,叶秀枝当兵的哥哥叶秀材来信,说要请假去上海找陈继良,问问他到底咋回事。叶秀枝和她爸都不同意,说他要是有心会自己回来,找上门去问没必要,咱不求他。秀材只好作罢。
按当地风俗,出嫁之前要先定个日子送陪嫁品。那天叶家风光异常,超豪华的嫁妆让村民们开了眼界,被传说多年。
叶家陪嫁的既有农村那年头的“小三圆”,又有城里的“三转一响”,外加了几套床上铺盖以及樟木衣箱、五斗柜、桌椅、洗脸架等大半房的家具。这一些远远超出当地嫁女儿的规格。有村妇羡慕地说,那男方家里条件不好,就只修整了下房子,打了一架新婚的绷子床,其他结婚用品的都是由叶家准备好了的呢。
旁边就有养了几个儿子的村妇响应着感叹,说我家儿子要是找到这好的姑娘家就好了。几个儿子,将来怎么娶媳妇哟。
那天,张志雄家请了两辆手扶拖拉机扎了布绸红花来,叠摞着、捆绑着,才装完这两车嫁妆。随着拖拉机的又有好几个年轻人骑着扎了红布花的自行车,车上也捆绑缝纫机头、收音机、大座钟、锦缎的棉袄铺盖等有值钱的物件,一路招摇地跟着。
出嫁当天,周家英将男方给的两百元彩礼又加了三百,给了叶秀枝带回去。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可以买两间瓦屋呢。当然,周家英提前已多次嘱咐,对婆婆、公公要孝敬,持家要勤俭,对丈夫和哥嫂要大度忍让,多做点家务事吃不了亏等等,等等。
照理新娘子出嫁时要跪别父母,而父母一般会嘱咐几句,说点临别感言,比如嫁到夫家要贤惠、勤快等等。新娘子大多想到后与见父母见面减少或对新生活环境和自立成家有所担忧,会动情哭泣起来,这是本地的婚俗,称之哭嫁。
然而,当天的秀枝哭地更加伤心。
叶秀枝出嫁可谓一时风光无二。
结婚那天,随新郎张志雄来的一队小伙子骑了8辆借来的自行车骑,跟在一辆洗得干干净净的扎了大红花的拖拉机后面来迎亲。一片欢笑中,有两名俊俏的迎亲小伙子脸上被女方送亲的姑娘婆姨们涂抹了锅底灰,而且这锅灰还特意拌了菜油,因此黑得油亮,像戏台上的包公,引得观礼的村民们哈哈乐笑。周家英让人打来温热水,递给肥皂,那两个小伙子却怎么洗也洗不净,只好一路黑着脸,尬笑着返程。阵阵鞭炮声中,一身新衣的新郎在门口向围观的人们抛洒了糖粒和卷烟,喊着“喜糖,吃,吃糖坨!喜,喜烟,抽,抽烟!”有鞭炮声和人们欢闹声的掩盖,倒没人觉得他是结巴。糖粒和卷烟引得一众大人和小孩们哄抢。
叶秀枝还在房里,跪在妈的板凳前,握着她娘的手哭着,旁边有婆姨在劝解。叶校长坐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女儿,抽着烟。叶秀材也回来了,穿着军装,在招呼客人。
有人进房来劝,说吉时已到了,再不走那边要开饭呢,几十里路要走,中午之前一定要到的,张家亲戚要等新娘到了才能开席呢,误了时辰对新人不好。新郎张志雄也进了屋在旁候着,说了几次:“娘,爹,我会好,好好待她,放,放心。”
娘儿俩终于作别,张志雄将眼圈哭得红红的叶秀枝抱上拖拉机,一起坐上拖拉机上四支脚并排绑成一对的两张椅子。
接嫁迎亲的队伍在围观的村民们羡慕的嗡嗡议论声中,在炸出一地红的鞭炮烟雾和拖拉机突突的发动轰鸣中,浩浩荡荡地走了。
----本章完,下一章《肖家寨的日子》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