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仕阳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把武汉市局的结果告诉她,当然少不了会埋怨几句,这几天我们俩都不愉快,没怎么讲话。我是看她出出进进黑着脸,她没理我,我也没搭理她。心想大家都不高兴,过几天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这种事得要时间消化,哪知道她就动了寻死的心思呢!”
“她死的时候是你发现的吗?身边只有你吗?你采取什么措施没有?还有,她痛的时候怎么没有叫唤,你家里的人都没听到动静么?”赵国良又问。
“我从种地回来先进的厨房,把菜交给大嫂,又跟大嫂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自己屋。我以为她跟大哥和弟弟们下田做事去了,哪知道她去了又折回来了。我是准备进里屋挂草帽的,不然还不会发现情况。我看到她躺在床边的地上,衣服上一身泥灰,是我一个人先发现的。对,就在这间房的里屋,我们进去看看,这是她昨天早上死的现场。”
里屋的木门虚掩着,没有门锁,彭仕阳推开了门,众人走了进去。里面没灯,很暗,那时农村没有电。
赵国良抽烟,划着随身带的火柴点燃了床头柜上的一盏油灯,昏黄的一星灯光照亮了屋里。里屋有一种轻轻的霉味,大概是前段时间几天连阴雨形成的。这屋子不通风,只是靠床后的里墙上有一扇小木窗,大概是挂了蚊帐人不方便过去的原因,窗子关得严实,窗棂上糊了发黄的报纸,想必日常也不太打开。那霉味里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奇怪的药味,大概就是昨天毛珍珠喝的农药残留的味道。李大荣说,还有一股药叶,窗户得打开,不然对人不好的,怕小孩进来了。就绕到床后,推开了那木窗,窗户的铁活页已生了锈。
里屋的陈设很简单,最里靠墙是一张床,虽然现在已十月,进入仲秋时节,但床上的蚊帐还没有拆下,四根竹篙绑住蚊帐一角撑着,想必农村还是蚊虫不少。床上有两床薄被子,里边的一床被子与枕头一起上下叠放着,被子叠得有楞有角,像一块豆腐,应该就是彭仕阳用的。外面的一床子胡乱横放着,被子里外的颜色、布料不一样,部分被子的里面被胡乱地掀开,很零乱。彭仕阳说,“我昨夜没睡这里,睡弟弟房去了,没动床,这还是昨天早上的样子。”
这么说,有可能是毛珍珠喝了农药后原本是躺在床上,准备死在床上的,但没想到药效发作时痛得难忍,乱踹被子,后来又滚下了床,在床下挣扎而死。
床与左边墙的一侧空着,可容一人走动,刚才李大荣开窗户就是从这里过去的。床的前面中部左侧靠墙叠摞着两口樟木箱子,这应该是毛珍珠陪嫁来的。箱子上面放些杂物,有没做完的布鞋的鞋面和鞋底,有小孩的衣服。箱子里估计是居家的衣物、被面等用品。沿箱子一旁,靠墙摆着一只木桶,盖着盖子,这是女人在室内方便和起夜用的净桶。屋里中间进门的右边墙摆放一个五斗柜子,柜上有两个像框,里面一张是孩子们和毛珍珠到武汉某公园玩时拍的合影照片,另外一张是彭仕阳抱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不消说那是最小的三女儿,背景是长江大桥。
屋里进门的左边空间不大,靠墙摆着一个旧柜子,应该装的也是居家杂物,柜子旁边的地面有几双男女鞋子,还放的有塑料袋、蛇皮袋和麻袋,袋子里都装着东西,有一个透明的袋子看得到里面是带壳的花生。另有两个老南瓜,一个塑料桶装着不知是菜油或者小麻油的油,几根干丝瓜络被绳子捆着挂在墙面的钉子上,旁边的墙上的还挂着两顶草帽。
屋里的地面是比较平整、结实的土地,显然当初做房子时室内地地面被夯得很平实。
彭仕阳指着床前的空地,说:“看到她时,她就躺在床下这里,身体扭曲,手脚这样张着(他做了一个动作,模仿她的样子),她赤着脚,鞋子摆在床的下沿。我试着掐人中没反应,她已断了气,身体是凉的,口里有白沫子,没有脉搏,眼睛紧闭,农药瓶子倒在她旁边,瓶里只剩下底部一点,瓶盖在墙边的柜子上。喽,瓶盖还在那儿,我们没动。很显然她是喝农药死的。她中了毒,我不敢做人工呼吸抢救,就出来喊了大嫂进去。”
他又说:“她喝药时,家里只大嫂、我爹和不到上学年龄的侄女、侄子几个人,他们都没听到异常动静。我们的这间偏厢房离堂屋隔了两间房,而大嫂在房子另一头的厨房忙着煮猪食,隔得更远。她喝药肯定会痛苦地挣扎、呼喊,但可能被鸡鸣狗叫或者孩子打闹、哭叫的声音掩盖了,总之大家都没发现。”
赵国良在法院工作,参与过一些刑事案件的审理,对这类事情就多些见解,就跟着问了一句:“那这么说,假设哈,我是说假设、如果,有别人想毒害她的话,知道她在家,偷偷溜进去,用准备好的农药强迫灌她喝下去,毒死她也就十后十分钟的事,再偷偷溜走,也不是没有可能呀。当然,强迫她喝药肯定会有呼救、挣扎或者打斗,声音就会大一些,那就有可能被他人听到了,就未必能得逞,而且行凶者也可能暴露。但是,你说都没听到动静,而你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这事,这事……”
赵国良欲言又止,不接着说了。
他的意思大家也就听懂了,他想说的话是“这事就不好说了”。
换言之,彭仕阳是有这种嫌疑呢!但赵国良转念又想,他不至于要毒死自己的妻子吧?他怎么会下得了手?他得有多么狠心、多么恨她呢?以我们过去对他的了解,他不至于啊。八成,或者九成,应该是那女人自己喝农药死的。只是,她死得那么痛苦,却忍住嘶叫,强迫自己不发出大的动静和响声,那该是怎样的心理??她何必要死得这么决绝呢?
他不敢往下想,也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其他几人也都不说话,各自皱着眉毛,表情凝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停顿了,一下子陷入黑夜一般的死寂,时光一下子拉长了。
大家都不说话,也都维持这种静,呼吸也不敢大声,只李大荣和彭家大哥深深吸着烟,香烟丝被他俩吸得滋滋作响,烟头的两星红点像烧红的碳一样向嘴边退缩。他俩嘴里细细吐出的白烟向屋顶飘飘袅着。几人都唯恐先出了声,谁就会成为打破这宁静的罪人。
彭家大哥“咳、咳、咳、咳——”,咳嗽了几声,显然是抽烟太急被呛着了,喉咙里混合着痰音。他终于喘匀了气息,说:“我三弟你们是了解的,他们夫妇这多年,养育的三个孩子都不错,夫妇俩就算是有拌嘴吵架的,甚至气头上会打一两下,但总体感情是好的。他不,不会的,没必要,也不也下这手,都莫瞎想。”
彭仕阳则是一脸委屈的样子。
大家仍然默不作声,又是一阵死寂,像冬天睡不着的黑夜一般的长,但也或许只十秒或二十几秒钟后,马知元说话道:
“那些事假设不要想,作为朋友,我想仕阳不会那样的。我们还是商量怎样跟她娘家人做好解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扯皮闹事,也不要报警叫警察来什么的,搞复杂了。我们明天把弟妹送上山好好安葬,送走她娘家人,下午我们也好交差回家,不要节外生枝了。”
于是大家走出里屋,坐在外屋七嘴八舌地商量。
李大荣问烟、酒、菜的准备情况,彭仕阳说备得都有的,八大金刚昨天就请了,这两天要吃喝,还有她娘家会来人,也有亲戚得知消息主动来了,酒菜、鞭炮什么的,都备了。马知元就又问了烟、酒、菜的标准,知道跟他预料的一样,档次比较低。马知元说,既然没打算请客操办,就不会有太多的客人来,主要是她娘家,包括我们估计也只三桌客,不算你家自己人哈,那费用就不会太大。你不妨安排去买几条好点的烟,“游泳”、“圆球”各两条,再买一条过滤嘴的好烟,把标准提高一点,原来的烟用于招待八大金刚和其他人都行,我说这的几条专用于她娘家,过滤嘴的烟中午、晚上、明天中午,都是正餐摆席,一桌上摆一包,对娘家主客也用这种好烟敬香。最好大方些,她娘家来的客一人发一盒,今天发一轮,明天发一轮,一一根地敬还是照常的。酒就买两三件像样的瓶装酒,菜也是,要加几样上档次的荤菜,来不及就到镇上买点卤牛肉和烤鸡、烧鸭啥的,多花三、四百元,可以让她娘家人好想,买她娘家人少说些话呢。
彭家大哥点头称赞,忙照马知元所说的出门交待弟弟们,作了安排。又商量定,她娘家人来,其他人尽量少跟他们说话,以免节外生枝,起了言语冲突,咱们客客气气,始终笑脸,以免让他们动怒,找到茬儿。毛家来的人,尤其是年龄大的男人,就让他们三个老乡为主来招待。他们也是客人身份,又在外地工作,还有两个是警察,他们不得不给些面子,把冲突的可能降到最小。
最后,又嘱咐说,彭仕阳要多赔不是,检讨自己不该跟毛珍珠吵架,检讨自己没关注她,让她寻了短见,多说自己的不是,尽量不要矛盾激化。另外,八大金刚和其他人员也都嘱咐下,如果万一娘家人要挑错、找茬,千万看主家的面子上要忍得住,回头我们主家为你们赔不是,会好好款待大家,不要跟毛家客人说顶牛的话。
安排好后,彭家哥让其他人员各干各事,三个老乡在屋前坐着,聊天、抽烟,一个时辰后,他们等候的毛家人就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