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那人听了一阵嗤笑:“爷爷我市井上混迹也有月余,从未听过什么郭老。”
“无妨,今日知道了便回去打听打听。”奇林跟着他笑得温和婉转,又高声朝着幕后唤了一声,“东哥,还得烦您来清下人嘞。”
幕帘一撩,一壮硕男子走出,花铭依稀瞧着他面上带了道三寸长刀疤,配着那人英武颜色,颇有魄力。
那东哥自一人来高的戏台上一跃而下,来至闹事者前,那闹事的早被他唬住不敢出声,只蜷缩在靠椅上任东哥给人扛了抛去门外。
只听得一声粗犷男声自门口传入戏院内,算不上洪亮,却因着堂下寂静无声听得格外真切。
“回去扫听扫听去,这梨花巷有的是流氓混子,为何咱这戏班就占了半数?因为那流氓头子就是我们郭班主!”
堂下依旧寂静直至东哥重又攀上戏台往奇林身旁一站,不怒自威。
奇林方收了扇子换上戏台上嬉皮模样予堂下作揖:“倒叫诸位衣食父母瞧笑话了,作为赔礼今日戏幕不做收费,还请您诸位散场后上外头给咱班里宣传宣传,拉拉客才是。”
如此堂下历时又热闹起来,奇林与东哥退至幕后,适才下场兄弟又上去,予堂下赔礼后,方又重新开戏。
之后的戏幕可说是一帆风顺,像是为了证明自个儿似的,大伙儿比先前更加卖力,台下坐客叫好不断,倒是就把这事儿囫囵过去了。
到得大戏谢幕返场完,天已擦黑,大伙儿皆去用晚饭,由晚间说书的阎景俞顶上。
这几人依旧按着午时位置围坐一桌,饭毕茶时郭班主特指了花铭道:“妮子倒是机灵,这《秦淮景》可是东夷民曲,用的是东夷金陵的软语,咱戏班里也就奇林能唱,今儿听了妮子唱的才知道,这软语啊,就得姑娘家来唱。”
花铭听得面带疑惑问向奇林:“少班主是金陵出身?”
奇林手上茶盅一顿,复又抬起细细品着,良久还是一旁于副班说道:“想来是吧,当初尚是承德十三年,咱戏班每三年调一国,当年正巧去了东夷途经金陵,怎想大道旁窜出个灰头土脸的乞子拦车讨钱的,不给钱便抱着车辕不撒手。”
花铭不想奇林原先竟是个乞子,复又问道:“那后来呢?”
“师父叫停了马车,对林哥儿说道,给你钱亦可,可这钱得你自己赚来。左右我会的都尽数教你,学得几分用得几分,观客评你几分,全看你自己造化。每逢新门徒入班师父都要说道一回,耳朵都磨出茧子来。”陶云圣作势掏掏耳朵,又面上堆了笑,胳膊碰了碰身旁的奇林,“嘿,林哥儿,您这金陵出身,来给铭儿妹妹评评?可还过关?”
正喝着茶的奇林,被云圣一捅险些呛着,递了一记眼刀过去,却不看着花铭,只捡了桌上柑橘在手,细细剥着:“调儿稳,味儿也足,只是咬字差了些,到底不是金陵人。也算过得去,不过中有几段琵琶错了音,按规矩是该罚十板子的,不过念在救事有功,也算抵过了。其余的,倒算是中规中矩,不枉你礼乐世家出身,当得咱的乐师。”
云圣夺了奇林手上已然剥开的柑橘,分出几瓣儿给了班主副班又予下首二人分去,余下自个儿吞了,全然不顾奇林颜色,又对周航说道:“半晌了,周先生也不出一声儿,今日大戏奏完,可还适应?”
周航坐了许久,只专注吃着桌上瓜果默默听着,突而被点着名,惊得手中刚剥出的花生粒儿滚落,笑对云圣道:“当不得您一声先生,直唤我名便是。小的学艺不精,午间开唱还不适应,花了些时间才能跟上。”
上首郭班主摆手道:“不是你不精,是这帮小的拿不准调,时快时慢的折磨人。我适才在后台听过你的,他们这般调调都能跟住,已然不错啦。”
花铭似又想起什么,转首在后院厅里望了一圈儿,又问道:“午间那东哥,我竟是没见过的,怎么也没跟咱们一起用饭?”
倒是郭班主摇着扇子回道:“说来也惭愧,他是我早间混迹江湖时收的义子,自小也是皮猴儿似的野,有回跟人斗殴反破了相,故而留了道疤在脸上,后来建了班儿,他便随了我在班里领了个杂活差事,偶尔有闹事闲客让他出去料理一番倒是好使。”
陶云圣接过话茬,说道:“东哥开春时已然成婚,饭点儿自然是回后屋里陪嫂嫂用的,哪里还跟我们这帮汉子们挤凑?”
“这道提醒我了,这东哥儿都成亲了,你俩准备啥时候啊?”
郭班主这话锋转的突然,花铭却听得别扭,忙学着身旁周航,低首捡了桌上果子吃。
奇林倒像是听惯了这话,脱口便是:“哎呀爹,咱俩还小呢,不都说了这事儿不急呢嘛?”
郭班主眼神在下首几人身上来回瞟着,在花铭身上犹是留了一会:“不小啦,来年便都及冠了,要我说啊,这亲事虽说是自古都听父母媒妁的,可这个中缘法还是得自己把握,对吧于兄?”
正说着,只见一门童自石屏后奔来,到得云圣身旁方垂首道:“管事,适才那二楼雅间的贵人,到了咱花厅了,说是找您。”
陶云圣瞄了一眼花铭,复又对众人道:“想来是要点戏的,我出去瞧瞧。铭儿妹妹同去否?”
被点着名儿的花铭微微一怔,还是起身笑对他道:“自然同去,许是认识的。”
班主亦起身,却是对着一旁于副班道:“于兄,咱俩回屋手谈一局如何?”
于副班来回瞄了众人,也跟着起身回道:“甚好。”
余下便只剩了奇林与周航,周航依旧捡着果子往嘴里塞着,好似全然未听到众人谈话。倒是奇林开口说道:“你俩先去,待我这盏茶喝尽了,就去寻你们。”
且说二人来至花厅,只见今日那贵人端端坐在厅中,有三四侍女簇拥左右。花铭跟着陶云圣上前,膝已弯下,请安语将将脱口之际却生生被陶云圣抢了先:“请端肃伯夫人懿安。”
他的嗓音洪亮清脆生生盖过花铭那声母亲安好。
“陶管事不必多礼。”是午后雅间中传出的莺语,端肃伯夫人丝毫未动,语气冷漠不带任何生气,“铭儿,更锣敲过,就要宵禁了,随我家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