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圣抬手将正欲开口的花铭拦下,端然上前几步:“端肃伯夫人可能不知我们班里的规矩,凡是签了身契的,都是随着戏班吃住,除却告假,轻易不得外出。”
伯夫人花容微抬,带的满头珠翠叮当,双眸直盯着陶云圣,抬手招了身后捧了木盒的小厮上前:“近日燕后千秋,本官进宫随侍,不想家女趁着本官不在拜入了你们戏班,不过既然签了身契,咱花府亦不是街市赖账之徒,本官想着,这箱元宝赎回家女,余下的便给你戏班上下改换行头,不知陶管事意下如何?”
这伯夫人一口一个本官,生怕人不知她原尚仪局司乐与现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话了还生生说了一句陶管事,地位之差天壤地别。
“礼部侍郎花大人府上的,自然没有赖账之人,可咱这戏班上,亦有戏班上的规矩。”陶云圣轻撩袍角,在一旁石墩上坐下,又有杂活递来茶水,他只独自抿了一口,复又说道,“花铭姑娘,辞别戏班,归于家宅?汝可愿?”
花铭上前,朝着陶云圣盈盈拜下:“既入戏班,何敢悔弃,此生甘为流云户,也不枉今早晨起拜的唐明皇。”
“夫人也听见了?花铭姑娘不愿辞别戏班,纵使您提了万金上门,我们戏班上的也绝不是贪财之徒。”
伯夫人不恼不怒,拔了头上一支赤金鹊尾簪在手,低头摆弄:“这簪子,却也是燕后册立大典时得的。”
厅中静悄,无人应话,只齐齐看着伯夫人来回摆弄那支赤金簪子,半晌,还是云圣自石墩上起身,腕间扭转,竹画纸扇展开轻摇,皓天朗月自他身后印着他那素白袍子:“夫人勿要打哑谜了,咱戏班三年一调,四国游走,好赖人都见过不少。本就是混迹江湖,烟火风尘自是沾了不少,说句不恭敬的话,江湖儿女从不惧怕朝廷。”
伯夫人将簪子递予身后婢女:“怕不怕又有何妨?想来燕皇陛下亦有心要与梨巷郭老煮茶论道一番呢?”
陶云圣轻笑出声:“家父不过不过一届江湖戏子,哪儿懂什么自然道法?若说是燕皇陛下下旨着咱们上宫里唱戏,倒还说得过去。”
那伯夫人一阵嗤笑,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宫里自有司乐坊予陛下献艺,还轮不到你们这般市井泼皮。”
厅中又复寂静,只见那花府婢女执了手里金簪上前,重又插回夫人高耸发髻之上,借此在她耳边低语:“夫人,一盏茶后既是宵禁了。”
夫人点头,深深看了婢女一眼,婢女抬手击掌三下,历时有数十壮汉自门厅奔入将园子团团围住,夫人起身上前几步,依旧高抬花容:“便要宵禁了,既然陶管事不愿交人,咱也只能硬绑了,左右这箱元宝给你们留下。”
东哥历时带着大小儿徒从后院奔出,个个儿端起了架势准备着开战,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慢着。”
只见奇林自后院垂花拱门步出,依旧是午间那件暗赤长衫,随着他漫步踱来不住摆荡。他只施施然走至厅中,抬手将掌中之物示予众人。
伯夫人不以为意,只稍稍瞥了一眼,却惊得倒退几步跌坐,头上珠翠松散险些坠落,只喃喃读着那物件上几个刻字:“东夷祁公令,令如东君……”
厅中众人霎时跪倒,齐声高呼:“东君福寿绵长,万福齐天!”
奇林收回手中令牌,俊容微抬,俯瞰那花容失色伯夫人:“即刻便要敲暮鼓了,伯夫人请回吧,日后无事想来听戏,戏院雅间自给您留着,但若是想来绑人……想来燕皇陛下亦不想得罪东君,您说是否?”
婢女又与伯夫人低语道:“夫人,再晚些就赶不上宵禁前回府了。”
“伯夫人想是身体不适了,东哥,您着人将伯夫人抬出去吧。”这便是下逐客令了,也无法,伯夫人若真是要硬绑,双方争执起来,必定要误了宵禁。
“不必劳烦奇公子了,我自去便是,往后家女铭儿……还请您多照拂着。”只见那伯夫人扶着婢女的手,勉强站起,深深看了奇林一眼,随着众人出去上了轿辇。
花铭眼看着花府轿辇走远,才惊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虚汗,她心知家母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虽说心里早有打算,可适才还真怕了直接被绑回花府,却万万想不到引出了奇林的祁公令。
花铭常在闺阁,对于东夷祁公倒只是耳闻,据说是东夷国的开国功臣,历时几朝几代继任祁公无一不是忠臣良将,这祁公令倒是从未听说。
念及此,她匆匆上前几步跟在了奇林与云圣后头,只听云圣凑近奇林说道:“咱弟兄多又不是打不赢他们,你好端端的跑出来作甚?还把令牌给亮出来。”
奇林声音压得极低,花铭跟在后头要极力辨别才能听出他说:“你以为打退他们就无事了吗?待来日她带着伤兵上府衙告上一状,咱们便是强扣管家女子,要真闹到燕皇面前去,硬要问罪,我这令牌也不管用。”
“要我说啊,来年戏班在燕国就满三年了,咱跟师父提一嘴,开春就去夷国,介时途经金陵你拿着令牌上公府拜会拜会,瞧瞧他们什么态度。”
二人一时无话,将入正屋时,奇林一转身扶住了不及止步的花铭,两人差点撞了满怀,奇林开口道:“花铭姑娘跟一路了,有事儿吗?”
有温热气息铺面而来,公子俊颜近在咫尺,惹得花铭脸上臊红,忙退了几步屈膝一礼:“适才花庭里,多谢奇林相救。”
陶云圣眼神在二人身上瞟了一遍,轻拍奇林肩膀:“今儿可累煞我也,先回屋洗漱去了。”
奇林自正屋前阶梯上下来,至花铭身前:“不是为了道谢专程跑一趟吧?适才咱俩谈话,你应是听了全乎的。”
花铭心中揣摩再三,开口道:“先前郭班主说初遇少班主时,少班主尚是金陵街头一届乞子,那这祁公令……”
“令牌是真物。”奇林知她要问,便早早打断了她话,“幼时我被抛在乡野,被个老乞儿捡了去,没几年老乞儿死了,便把这物件儿给了我,说是随了我襁褓中的玩意儿。其他便不知了。”
“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说完,奇林便径直回了屋去,花铭也不好再问什么,自回后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