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人牙子对待三个孩子的原则和底线大约只有一个——饿不死就可以。
算起来将近两天的时间,一共只提供了四顿饭:一顿一人分配一个馒头一碗水。期间若是碰到有孩子敢喊叫的,直接往嘴里塞布团,然后饿一顿就是。
吃完饭之后隔开半个时辰左右,会有人依次带几个小孩出去如厕,绝对是不可能给几个孩子任何机会的,就连开口说话都不可能的。每到一个时辰左右,才会让几个孩子轮流出去舒展活动几分钟,然后又给绑上扔回房间里面不过。晚上睡觉时候他们会绑送些,解不开就可以了,不然这几个孩子是睡不好的。但相应的,夜晚时会有人在房间门口值岗守夜,生怕他们跑了。
说来他们倒是很奇怪唐小彘没有哭闹,但终究是少了许多事端,也懒得搭理他。孩子么,只要老实乖巧就可以了,谁有闲心去管你一个肉票到底是怎么想的?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喝几杯酒,吃着肉,憧憬以后的富豪生活岂不美哉?
唐小彘也终于第一次看清这四个人牙子的脸。
开门的那个叫做东哥儿,看着有些悍勇的气质,恐怕和厮杀脱不了关系,额角上有一道疤,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刀疤。他也是四人团队里真正主事的那个,看着肌肉虬结的很是精壮,平日就待在院子里头看管孩子,是不出去的。
剩下三个就负责四处游荡,合伙作案,得手了才会聚到这个院子里来。
五哥、六哥应当是一对胎生兄弟,很寻常的百姓形象,看着反而老实,也没什么特色,不起眼的很。
剩下那个叫断指的,明明双手指头齐全,倒没看出这个外号的来历,只是这人确实长着一副和气友善的模样,难怪开口说话的时候并不引人怀疑。
这四个人两天时间收获不小,又麻翻了一个男孩子,扔到了唐小彘他们那个房间里头。
后进来的那个年纪比唐小彘小一些,五岁左右,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哭闹没完,直到挨了断指一下重的才算老实了,哭哭啼啼地咬着馒头,鼻涕眼泪和着馒头吃下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早一些就在房间里的那两个孩子,一共一男一女。
男孩十岁出头一些,已经很懂事了,没人牙子在的时候还会抽抽鼻子,有人牙子在的时候反而不敢吱声,老实的很;女孩倒和唐小彘差不多大小,早几天眼泪流惯了,大约是流不出来了,只是偶尔还会干哭两声,也不敢多闹腾,生怕挨打。
他们在院子里聊天的时候,唐小彘就在屋里听着。只是这伙人大多时候都是说些没用的,哪家的窑姐儿条顺、风情足啦,哪家酒更醇正一些啦……唐小彘耐着耐性听了许久,倒是基本习惯了这边的方言,却也没听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只是隐约摸清楚他们干这行也不算太久,总共大约几个月的时间。
这伙人刚开始的时候手艺生疏,进展有限,几天绑不了一个。目前就熟练多了,前前后后他们绑了也有二三十个孩子了,每人分些金子其实也有不少。只是毕竟贪欲无限,来钱这么快的门路还能去哪找去?于是一直没想收手。实际上他们这几个月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若是没了这笔容易钱,多半以后的生活是过不下去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体如此罢了。
但凡是涉及到买家的话题,这群人都下意识避开了,足以说明这买家在他们的心里积威甚重,来头不小。
唐小彘心里的疑虑是逐渐加重的,哪有人会用一两黄金换一个孩子的?就这个价钱,寻常买仆役都能买许多了,孩子值几个钱的?
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期间那枚通讯符连续震动过三次,估计对面的李长漱已经着急上火骂过娘了,后面就安静了下来——当然,唐小彘但凡敢回拨过去,肯定要被骂个狗血淋头没跑了。
半夜万籁俱静的时候,院子里终于传出了些响动,那四个人全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站在院子中间等着,除了困得耗不住了打哈欠以外,一个个都不敢作声,乖巧的和孩子一样,只是听着呼吸重了不少,听起来也急促了不少,这是心里情绪的直观反馈——多半是恐惧。
他们到底在恐惧着些什么?唐小彘突然有些害怕了,觉得自己确实把事情想简单了。
正在这时,外头卷起了一阵风响,似乎还有羽翼拍打的声音。
随后一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尖锐刺耳:“人、人呢?我家、我家大、大王让我来取人、人了。”
唐小彘的脸色很难看,他终于发觉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只是这时候反而不好用通讯符联系李长漱,而且从时间上说多半是来不及的。
“大人,人就在那间屋子里面,一共四个童男童女,只是这钱……您是不是先结一下?”回话的是东哥儿,陪着笑,小心翼翼的声音里透着讨好和谄媚。
“嘎嘎,人、人类啊……”那个刺耳的声音嘲讽似地笑了起来,趾高气昂地说,“一点、一点小钱而已,给、给你,接好了。”
然后是一声闷响,唐小彘感觉应该是那声音把金子扔到东哥儿脸上了,因为后者“哎哟”叫了一声,含着疼痛和喜悦之情。
“谢大人赏……断指,你去把那四个孩子带出来,绑一起了,方便大人带回去。”
“好的东哥儿,您放心,这事儿我是做熟的。”断指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了,信誓旦旦地显摆自己的能耐,只求在“大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这“大人”并没有搭理他,只“嘎嘎”又叫了几声,不耐烦地催促:“快、快些。”
唐小彘急忙闭眼。
不多时断指就拿了一条长绳推门进来了,极为利索地把几个熟睡的孩子重新绑到了一块。
大约是因为晚饭里面下了蒙汗药,这几个孩子一直没有醒,唐小彘自然也不会例外,只当做自己是个死人,任凭断指施为。
四个孩子不算太重,就是合在一块导致体积大了些,而断指个头又只能算中等,想把他们弄出屋子确实比较费力。
那大人等不耐烦了,“嘎嘎”叫着挤开了断指,提起四个孩子转身就走:“你、你们办事忒不、不利索了,我、我过十天左右再、再来,多、多准备些。”
“是,是。”这四人一齐弯腰赔笑,“辛苦大人了。”整齐划一的样子显然重复了好多遍。
“嗯。”大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走、走了。”
“恭送大人!”
然后又是那种风声和拍打翅膀混杂起来的声响。
唐小彘察觉到自己已经脱离地面了,为了保守起见,还是又过了片刻才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见到的场景确实验证了他之前那些不好的猜测。一头足有两米长短的乌鸦正在上方奋力地拍打着自己宽大的翅膀,两只鸟爪勾着绳索,下头吊着四个孩子,正在急速地在空中穿过云霭,驶向远方。
应该是施展了什么障眼法,这乌鸦四周黑雾弥漫,又是晚上,普通人自然是看不清它的动静的,唐小彘好许多,看着上面拼命扑腾着的翅膀,心里长叹一声“果然如此”。
下方那座宏伟壮阔的长安城在夜色中渐渐缩小,淹没了所有轮廓,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这是唐小彘第一次见到妖怪。
一头浑身漆黑,叫声难听的乌鸦精。
心中惴惴自然是难免的,唐小彘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不断冒着冷汗。这种胆怯的展现并不让人难堪,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不安很正常的,只是若因为不安而乱了方寸就值得批评了。
好在唐小彘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这头乌鸦精充其量也就是吸灵的水平,若是聚气期,普通妖怪都可以腾云了,驾云的速度不慢,也不至于它需要露出原型这么狼狈。
那么为什么那个大王不让手下的聚气小妖来呢?恐怕是因为他手下也未必有聚气期的小妖。
这么说来“大王”本身应该也就是聚气期左右的存在——吸灵期也有可能,但那就要天赋异禀,种族奇异了,不然难以服众;至于更高一些的自省期,手头连聚气小妖都没有的话,这个大王当的就未免太寒酸了。
当然,这些境界是后世所通用的标准,大唐时候未必是这么叫的,但是终究实力上相差不会很多。
至于“幕后主使”为什么要这些年纪偏大的孩童也就不用再探究下去了——童男童女本就是妖怪极为喜好的口粮,滋味鲜美不说,还有助于它们的修炼。
五到十岁这个年纪大小的孩子才真正合适,年纪再小一点的肉太少,大一些的就未必是“童男童女”了。
这种生意是只敢偷偷摸摸做的,难怪妖怪会让那四个新手人牙子办事,实在是相对而言再安全不过了——说难听些,就是把这四个人全灭口了,下手也方便。
也难怪它们不要藩人孩童,据说藩人身上普遍体味太重……当然也不排除有喜好重口的妖怪,但那位“大王”显然还是喜欢清淡些的。
唐小彘细细寻思着,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发现,之前那被抓走的二三十个孩子的下场是何等悲惨——无一例外,肯定全被妖怪生生吃了,这又是何等血淋淋的事实?!
他暗暗咬牙切齿,已经是气急了,不但是因为这些吃人妖怪的凶残、血腥,更是因为那些人牙子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恶行!
妖怪买孩童是为了吃这个事实,那四个人牙子未必不知道,甚至多半是心里有数的。但即使这样,他们依然畅快淋漓地吃着人血馒头,甚至还希望多多益善,根本停不住手。这些人若是不管,将来又有多少家庭因为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和唐小彘从空空门学到的偷窃恶习相比起来,他们这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唐小彘就是孤儿出身的,他的父母死于一场兵灾,乱世里的苦楚滋味,年纪小小的唐小彘早就吃过许多,而骨肉分离悲剧结果,又有几个人能比他体会更深?
此时他对那些孩子的家人就更加感同身受了,一双原本清亮的眼里遍布了血丝,里头的每一条每一丝都充斥着愤怒,只恨不得能立刻掉头回去,用一双肉拳,一拳拳直接锤烂那四个伤天害理的人牙子的狗头。当然,今日之后再去也不算晚,唐小彘吃一堑长一智,已经在那个房间定下坐标了,三天内顺着自己的灵气过去不愁找不到地方。
相比起这个,他必须思考一个更加实际的问题。
这次探险究竟是到此为止,还是在深入一些,到它们的巢穴去见见那位所谓的“大王”,一探究竟?
前者风险自然小了许多,毕竟唐小彘不光快要突破到聚气期了,还是一位固形小成的体修,不说斩杀这只乌鸦精,带着三个小孩他都有信心可以逃跑。
如果是后者,那恐怕将面对的就不是面前这一只妖怪,而是一窝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