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别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爹娘在山贼的洗劫中葬身,只留下了襁褓中的他。同村老少见他可怜,也多少会接济一下,不说生得强健起码却也冻不着饿不到。
到了六岁那年,村长把自己的老水牛交给了江别照看,也算给他谋了一份活计。当时江别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头自己的牛,如果在有块耕地那便更好了。
放牛的间隙,他也会抄着竹竿和同村的孩子玩贼寇和官兵的游戏。
起初江别总是当贼寇,但渐渐的,同村的孩子发现山贼总能在打斗中立于不败之地。渐渐地,被指派当贼寇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江别一人。
“你们一起上吧,我不怕!”
江别面对着数十名孩子,在溪对岸孑然而立。那时的他虽然扮着土匪,身上却隐隐地透着侠气。
那天的黄昏,江别将竹竿扛在肩上,口中叼着狗尾草的他眼中尽是落寞,而他身后的木桥上歪七扭八地躺满了被他放倒的孩子。
他成了孩子王,却也没人再愿和他玩打架游戏。
又过了几年,村里落了旱灾,溪水断流梯田里头颗粒无收,而祸不单行的是隔壁山头的贼人们又下来洗劫。
山贼抢走了村里大半的存粮,还有村长家的那头牛。躲在地窖里的孩子第一次哭了出来,他对自己的父母的遭遇已经没有了记忆,但是那头老牛却陪伴了他四年的光阴,他不能失去那头牛。
“爷爷,我要去找牛!”
说出这句话的江别挨了村长一耳光,老村长知道江别是个倔强的孩子,说了就一定会做,所以他想把这孩子打怕,让他知痛进而断了这个念想。
但这个巴掌却打断了村长自己的手指骨。
江别给老村长找了点草药,然后抄着他那根放牛鞭就走了,全然不顾老头在后面骂骂咧咧。
山贼藏身于荆州的大山深处,官兵都寻之不得又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以找到的。于是乎江别在崇山峻岭中迷了路。
村里的大人们都摇头叹息,这一家人独苗终究还是没有保下来,只有和江别打过架的那些孩儿们深信不疑,他们的孩子王一定会回来。
村长苦等了一年,还是给他家的放牛娃刻了一块碑,但他平日都以娃儿称呼,终究是想不起这孩子的名字,只记得他那早已过世的父亲姓江。
江别,别了。
村长给碑竖在了江家的老屋后头,然后就病倒了。
又过了两年,村里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开始帮起了农活。就在那年春耕时分,一个孩子在村口山溪桥对岸看见了一个牵着牛的身影。那人长发蓬乱,如鸡窝般顶在了头上,一声麻布衣碎成了布条,但纵使他落魄至此,眼中仍闪着精光。
这是老村长卧床的第三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在死前再见着江别。
“爷爷,牛我给你拴好了。”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只要你回来我就满足了。”
老头子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江别一把按住了腰部。
“这里疼吗?”
江别说着,单手发力一推,那乳白色的天地灵气如同惊涛骇浪般拍入了老头子体内。
起初老村长只是觉得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但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那褶皱的手皮正在慢慢紧绷,满是老茧的槽手也开始变得白皙,吓得老头子赶紧一把拍开江别的手,打断了他作法。
村长忧心忡忡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出门正想找个水缸照一照,却瞥见了牛棚中那只精壮的水牛——
这牛在三年前可是已经老得迈不动步子了。
见过世面的村长一下子全懂了。
那天晚上,全村老小聚在村中,众人拾起高高的柴火又杀了几只羊,只为庆贺江别归来。酒足饭饱后,大伙围坐在火堆旁听江别讲述那三年间发生的故事。
原来江别随着车辙印很轻易地找到了山贼的根据地,又凭着他一身蛮力夺回了他的牛,但却在归来时迷了路,在大山深处晃荡了三年。众人听闻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江别小小年纪就爱撒谎,那水牛回来都变了个样,肯定不是当年那头老牛。
江别没有否认,只是笑着。
第二日江别便收拾好了行囊出了村,而老村长却没有来送别。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为什么村长不让他说出来事情的真相,为什么村长会在返老还童之后脸上却没有一丝欣喜。
江别走后的那天夜里,江家祖屋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那块石碑上依稀地刻着一个名字。
2
江湖上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当年的武林盟主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时压根就不会想到,面前这个蒙着面声音还显得稚嫩的家伙会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
“我是不是天下第一?”
江别这么问道,却引得武林盟主这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是啥意思,给我说说?”
“武者不过是修道之始,你所见到的这些门派也不过是冰山一隅,你以为这武林盟主乃是九州至尊,殊不知那些深山老林中隐藏着的宗门才是真正的强者,他们手握秘法至宝、修习通天之术,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遨游,这才是应该去到的地方。”
武林盟主见江别运气所化之白雾绝非凡品,为他指明了道路。
“深山老林?”江别若有所悟。
拜别了武林盟主后,他便启程去寻觅那些隐士宗门。
荆州共有两大山,内方山与衡山。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寻遍了内方山区却没有找到一个宗门,不甘心的他又星夜兼程直奔衡山。
此刻的江别已经不是那个满心念叨着一亩三分地的放牛娃了,此生未遭败手的他心比天高,一心想做那九州第一。
这回的衡山之行却是有所收获,在他登山衡山之巅时,一座漂浮在云层中的硕大宫宇显现在他的眼前。
“青云崇!”
江别念叨着,一脚将身前两扇数丈之高的石门踹得粉碎。面对着如潮水般涌来的青云崇弟子,江别运足灵气挺身而上。
一直杀至宫宇之巅,江别已浑身浴血,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纵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推开了大殿之门。
一阵清风拂面,殿中一青一黄两位老者对坐饮茶。
“就是此子?”白袍老者笑道。
“回阁老,正是。”青袍老者颔首。
“此子不至弱冠就能有得鬼仙三品修为,实属天纵奇才。”白袍老者抚着胡须对着江别微微一笑,“且此子杀心全无,你青云崇门下弟子近千竟无一人有性命之忧,看来我这趟是白跑了。”
“阁老怎会白来一趟,既然此子天纵奇才,阁老何不将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
“哈哈哈,我怎么教得了他?”白衣老者哈哈大笑,“我万草堂只懂治病救人,门下弟子充其量也就是学些毒术以防不测,怎么满足得了这小子的胃口。”
原来这衡山山脉中,青云崇与万草堂毗邻而居守望相助,听得青云崇有异动有那万草堂堂主便奔来助阵,没成想只是娃娃打闹,所以这两位宗主便喝起了茶看了看热闹。
“我还没输,我还能打!”
江别挣扎着还想起身,却被那神农阁老单手一指,两膝直直地插入地中。
此刻的江别才明白自己捅了大篓子,这白衣老者两眼一瞪,那磅礴的天地灵气便向着他聚拢而来,压在他的双肩使其动弹不得,怎么看这都是个不好惹的主。
“小子无礼,砸人宗门伤其门徒,还不向青云崇主下跪赔礼。”
江别挣扎着还想反抗,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撑了地。
“你本性不坏且天资卓绝,但行事鲁莽不通礼数,将你放归定要为祸九州,从今日始你便留在我身边修习为人处世之道。若要离去需赢了我再说!”
就这样,出师未捷的江别被神农阁老捉回了万草堂。
阁老本意是想困江别个十年八年,将他一身的傲气磨平再做打算,毕毕竟不是每个宗门门主都如阁老一般平和,这江别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暴躁脾气那可就捅了大篓子了。
但神农阁老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江别竟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便击败了他。
“不过一年的时间便从鬼仙三品跃至地仙中阶,这样的修炼速度老夫真是闻所未闻!”神农阁老捂着心口,那儿刚被江别踹了一脚仍旧隐隐作痛。
“请阁老坐下,晚辈为您疗伤。”
“不必了,论治病疗伤我万草堂还无需仰仗他人相助。”阁老摆着手,眼中满是惋惜之意,他知江别傲气还在,出了万草堂必生事端,但自身力有穷时,也只得随他而去。
但是在江别离去之前,阁老还想再告诉他一件事。
“你想知道自己修炼速度为何如此之快吗?”
3
“我不想,我知道我打赢了阁老您,连九州三尊之一的北尊神农阁老都败在了我的手上,我已经是九州第一了。”
“赢了我还远远不够,想成为九州第一,你不妨去祭天之擂上一展身手吧。”
神农阁老怕江别再去其他宗门闹事,便为他指了一条路。但是这九州宗门间的祭天之擂需要以宗门身份参报,于是阁老又在此处偷挖了一坑。
“现在距离祭天之擂还有数月之久,各个宗门早已拟定了参赛人选,你要是只身一人前去也是无门可走。”
“请阁老明示!”江别果然心思单纯,傻乎乎地上了钩。
“九州有一宗门避世不出,从不参与祭天之擂却稳占三大宗之席位,你若是打着此宗的旗号参与祭天之擂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除了九夷盟与万草堂,阁老说的可是那落神渊?”
“正是落神渊,落神渊宗主太昊天祭避世已久,想必对此世俗之事也不会多问。至于你那落神渊门徒的身份定然会有人怀疑,但也没人能够反驳。”神农阁老嘴上这么说着,心头却是暗笑不止。
就算那太昊天祭再怎么避世,有人占着落神渊之位招摇撞骗,那也应该坐不住了。神农阁老还记得,百年前自己还至人仙境时,东尊已是地仙之巅的强者了,撇去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夺灵人不谈,东尊就是实至名归的九州第一人,对付个江别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那时东尊亲至降罪江别,自己再出来说两句好话,最好是让东尊收江别为徒,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就好有人制约了。
这一手祸水东引的法子着实精彩,且后来的路数也确实被神农阁老给摸个清楚。
祭天之擂时天雷骤降,一个浑身飘散着乳白色仙气的人影自虚空而立。
神农阁老在场下笑得嘴巴都要歪了。
“落神渊弟子江别,见本宗主为何不跪。”
天上的人影一开口,擂台上的江别傻了眼。上边之人传来的气息厚重如山岳,绵延如江海波涛,只打了个照面,江别便自知不敌。这样的无力感,让他想起了去年初登鬼仙三品的他在面对着地仙中阶的神农阁老时的情形。
且对方没有戳穿他假冒的身份已是给足了台阶,除了磕头求饶江别竟找不出第二种选择。
“太昊在此谢过阁老!”
那人影对着神农阁老作揖道谢,到把那心中有鬼的老头子吓得够呛。
最后,江别随了太昊天祭离去,来到了落神渊宗门所在地——位于雍益二州交界的乌金高原。而缺了江别,那场祭天之擂的敌手叶良伯也就不战而胜了。凭借着地仙高阶的修为与一手精湛的剑术,叶良伯大胜九黎大巫成为了本届祭天之擂的获胜者,自此九州三宗变四宗,天女阁阁主云辰子也填补了空缺已久的西尊之位。
自祭天之擂后,剑神的名号响彻九州。江别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错过了他与叶良伯的第一次相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