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听了江别的话,阿博就该死在这一掌之下了。
还记得在来梁州之前,江别就叮嘱过他,到了城里找个铁匠铺打造件护身软甲。许多修道之人都爱用这金铁之器来打造兵刃法宝,正是看中了铁器能隔绝天地灵气这一特性。而阿博也确实是照做了,那日在与宋之远长老比试后便问江奉安讨要了些精铁,只不过后来急着赶去荆州没的时间,干脆就拿绳子捆了下,护在了胸口。
方才江奉安这一掌拍来,山呼海啸的灵气便被这精铁之铠给卸了大半,但饶是如此,掌击的威力依旧打断了他胸前几根肋骨,同时残余灵气侵入体内,将阿博体内的经脉搅得一团糟。
但在短暂昏迷之后的王思博很快便被胸口的剧痛给刺醒了,他刚睁开眼便看到了在场诸人如电窜般疯狂抖动着身体,再一望,那江奉安好像正在作法。
江奉安正施法掌控着全场之人或许无暇顾及,但是一旁的莫染可是空闲得很,该怎么逃走呢?正当阿博为如何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溜走而头疼时,却看着周谋一脸无惧地走上前去。
他是疯了,还是他并不知道当下的莫染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了?阿博想要开口提醒,却没有勇气出声,毕竟现在的他也是自身难保。
却没想到,那周谋竟转过头来向他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要告发我吗?”
王思博被对方这一小动作搅得心乱如麻,再一睁却发现对方竟被莫染掐断了脖子。
而就在周谋坠地的一瞬间,黑压压的三螫蜂幼蜂从他的体内钻了出来遮蔽了莫染的视线。
“原来如此,他在掩护我!”
一瞬间嗅到了生路的王思博来不及多想,只是毫不迟疑地唤出了阴泉火覆住了身躯,并念动了魂转术的口诀。
莫染发觉情况不妙,一手遣去周围蜂虫,另一只手朝着那化作黑光的阿博握去,但仍是慢了半拍,被对方从指缝中溜了出去。
“江门主!他竟然还活着,莫不是你留了一手!”
“老夫既然对他手,那便是结了仇的,哪里还有留手的道理。”江奉安心里也揣着疑惑,走上前看了看,却发现了地上散落的精铁碎屑。
“莫染公子,非是老夫……”
“也罢,不用解释了!”莫染一摆手止住了江奉安的口,“我的人在候着呢,他逃不到哪里去。赶紧处理完这些人,我们去把他抓回来!”
莫染捏紧了拳头,眼中透露着一股志在必得之意。
另一面,发动魂转术的阿博穿行于黑夜之中,但未行多久便从空中坠了下来。跌落于地的阿博只觉得胸中一阵剧痛,接着大口的鲜血便喷溅在了手掌之中。借着夜色的掩护,阿博没能看见这场景,否则可怖的出血量一定会引得他尖叫连连。
即便是精铁护甲为他挡下了绝大部分伤害,但地仙强者的这一掌依旧是将他击成了重伤,若是得不到有效的救治阿博恐怕是看不着出升的旭日了,而现在的情况显然要更糟,他必须不停地逃窜着,才能避开那些搜寻着他的耳目,而这样不顾伤势的行动显然在不断消耗着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拐角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阿博忙捂着胸口猫腰窜入了一旁的胡同中。
“你们去那,然后其他人跟我来这边,记住了看到那小子就发信号,千万别单打独斗……”
“报告,东边的街口的师兄弟说没有找到,我们要不要向城西破庙找一下,毕竟那可是那小子先前的藏身之处。”
“没有必要,那儿早就有人候着了……”领头人刚嘱咐完任务,低头一瞧却发现在火把的照耀下地上淋着大滩鲜血,而血迹旁还有串足印,正连到了一旁胡同深处。
“兄弟……”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的呼唤,黑暗中便冲出了一只手。
阿博下手既快又准,瞬息间掐断了对方的脖子后,还伸出了脚跟勾住了那根即将坠地的火把。一旁的小跟班情急之下早将方才领头说的发信号一事忘到了脑后,刚要运起灵气来抵御阿博的攻击,却在火光中见到了阿博的脸。
“大侠是我啊!你和少主一同上宗时,我们还在山道上……”
不曾想阿博对求饶充耳不闻,将手中的火把甩了一个剑花后朝着对方的脑袋捅了上去。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血水与脑浆混着火星迸了自己一脸。
“你们八卦门,老子一个都不信。”
王思博望着地上的两团黑影,摸了把脸,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这道身影消失在街角,小道便又恢复了沉寂。
如果说方才的阿博还如无头苍蝇般逃窜,那么现在的他显然已有了目的地,只是他现在的心情并没有豁然开朗之感,反倒更为压抑。刚刚在小道上听到的那番话让他感到忐忑,谁在城西破庙候着,小猫儿兄妹又怎么样了……
“你们别出事,拜托,千万别出事!”阿博朝着城西一路狂奔,心中不断地祈祷着。一方面小猫儿兄妹是驮鹰遗孤,阿博本就对其怀有愧疚,另一方面连日来的相处,他与这对兄妹也有了感情,小猫儿沉稳而坚毅,小福气寡言却贴心,他不愿这两个懂事的孩子被他连累。
一路上破碎的肋骨在皮下乱窜着,针扎般的疼痛从他的肋下传来,额间的冷汗如雨而下,鲜血几次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口中涌出,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愈发模糊,若非还有一口灵气吊着他的生命,阿博早就倒下了。
但即便生命力强悍如此,跑至破庙的他也已油尽灯枯了。当手掌倚上庙门的一刹那,阿博无力地跪倒在地。
刺目的电光划过天际,照亮了他惨白的面庞,也照亮了那院中乞孩成片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他长大了嘴巴,倚着庙门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想问天问大地,但剩余的气力却只能支撑着他念出这句话,像是在问命运,又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说真的要怪谁,那就怪你要和这些孩子扯上关系。”破庙的阴影中,一个彪悍的黑影走了出来,他走得很缓,像是老练的猎手缓缓接近着猎物。
要是按着平常情况,阿博早就逃了,但此刻的他却像是被抽了魂魄般傻愣着,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手提着的那个圆滚滚的物什。
“莫染公子要我们杀了一切与你扯上关系的人,这样江别就算有心算账也捏不到把柄。”那黑影摊了摊手表明了自己的无奈之处,同时扬了扬手中的“圆球”。
“这个孩子说是你的徒弟,所以我给了他应有的尊重,他是与我决斗而死的。”
壮汉终于走近了,将小猫儿的头颅伸到了阿博面前。借着朦胧的月光,阿博看见壮汉臂上还有一圈浅浅的牙印。
而对方是谁,其实王思博在刚听声音时便已经知道了——隐众之首顾含声。不过,这个身份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就算是那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承受阿博的滔天怒火。
见到了小猫儿人头的王思博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挺起了身子,捏着拳便朝顾含声打去。
但这一拳却被对方轻易地锁住了手腕。
阿博见一击不成,又抬起了膝盖朝着对方肋下顶去,这两招本是阿九教给他的武技,配合上他经过灵气淬炼过的体质,往往可以打出不错的收效。但王思博在怒火中烧之余似乎忘了一点,若是论起武技而言,顾含声的身手甚至要比阿九更好。
果不其然,对方随意地拍开了阿博的膝击,同时攥着他的手腕将整个身子给拎了起来。
“你的本事只得这么点吗?在我眼中你既不像阿九一般是个真正的战士,也没有九岭一般的才学与谋略,就算被人捉了也不晓得反抗,简直就像一坨烂掉的肉……我真不知道公子为何要耗费这么些精力来对付你。”
阿博面对着这些质问却不曾言语,只是口中发出着如野兽垂死时的呜咽声。
“真是不值……”顾含声失望地摇了摇头。
不知是对方的话刺激到了阿博,还是因为这本就是他的战术,这话音还未落下,阿博却猛一抬头,眼中凶光乍现。
只见他疾速地扭动着身子,靠着旋转的力道一下子便扯开了自己的肩关节,同时借着这股劲在空中调起了丹田中残余的气施展出灵气凭身,蹬出了一记势大力沉的回旋踢。
这一招抽空了阿博浑身所有的气力,他的足尖包裹着浓稠的阴泉火向着顾含声的咽部踢去,灼热的高温煽动起一阵炎风,吹起四下走石飞沙,当真是杀意滚滚。
顾含声心下大骇然,连忙放开阿博的手后调动周身灵气抵御攻击。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致,但依旧是被这一脚重踹给蹬飞三丈,摔在了伏羲庙的匾额上。
顾含声捂着喉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要害受击使他积在胸口的气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来,憋得面色紫红。此刻的顾含声只觉得头脑发昏四肢无力,灵气也调动不得,成了一只待宰羔羊。
而此刻王思博又怎能错失良机,顾不得肩部与肋下的疼痛,阿博双眼带血,口中发出阵阵低吼,如食人饿鬼般向着对方飞扑而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黑暗中传来一阵长啸,“休伤我大哥!”,五道黑影自檐上跃下,一人按住一肢,总算是在顾含声身前将王思博给控制了起来。
此刻的阿博伸长了脖子,与顾含声贴面而视,他左右扭动着脖子如疯狗般狂吼着,带血的唾沫溅了对方一脸。
忽然阿博膝盖蹬地腰部一拱,将身子缩了一寸,五名隐众猝不及防手下打滑之下,让他找到了空挡,而其也是借着方才的蓄力又向前探了下脑袋,终于让他的唇齿触到了顾含声的面颊。
血肉撕裂声刺激着在场诸人的耳膜,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阿博,眼睁睁地看着他咬住了顾含声的脸,然后借着脖颈间的转动扯下了一大块肉。
而更令众人,甚至是顾含声感到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对方竟将这块人肉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咕咚的吞咽声后,王思博的脸上浮现出了骇人的笑容。
直至此刻,从惊骇中醒来的顾含声才感到脸颊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他的眼中再也没了先前那般轻视之意了,甚至望着眼前这头发泄后归于沉寂的野兽,那颗坚固如铁的内心竟也有了一丝松动。
他见过王思博,只不过印象还停留在众帝之台上那个无助的身影上,所以他才会不甘心,明明自己也是这般的拼命地践行着使命,刻苦练功不敢有一丝懈怠,为何命运却总是垂青弱者。
仅仅是因为身负蛇灵,就能被这般看中,即便是拼上兄弟们的性命也要将其斩杀,这不公平!手中捏着尸蛊丸的顾含声表面无声,心中却在为众兄弟遭受的命运而嘶吼着。
但隐众的职责便是如此,莫染要他们做什么,这些死士没有任何讨价的余地。于是乎,顾含声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泄在了王思博的身上,他砍下了小猫儿的头,甚至出言挑衅,都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他要击溃的不止是阿博这个人,还有那颗躲在蛇灵光芒之后,一触即碎的心。
但是眼前这个人早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阿博了,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恶眼神,以及从每个毛孔中渗透而出的浓烈杀意,让顾含声在惊愕之余不由得好奇了起来——这家伙,在这半年间都经历了些什么。
雷声乍起,刺目的电光照亮了院中的一地尸骸。阿博的面庞背光匿暗,唯有那一对双眸散发着可怖的绿光。虽见着吓人,但此刻他早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拍一拍逐渐放缓,最终停下了脚步。
这一回蛇灵烛九阴没能再醒来,门外也没有出现江别的身影,这般异常的平静反而让他觉得舒心。
毕竟他此先经历过的人生就是这般,平平无奇小起大落,没能中得五百万彩票,也没有贵人提携一手,这样认命的感觉到也不错。
“醒——来!”
在他将要闭上眼的那一刻,一声长吟如洪钟般在颅内回荡起来。
就像是被惊醒了一场好梦似地,王思博面带恼怒地爬起了身,迎接他的却是一阵鞭人肌骨的北风。
脚下垫着灰白的坚冰,绵延千里不见尽头,夹杂着雪花的狂风从远处的黑暗中袭来。抬头望向四侧,数座险峰入刀直刺天际,而天中积压着的除了那令人喘不过气的黑云,便是一条徘徊在黑云中时隐时现的龙影。
“这又是哪里……”阿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却发觉自己穿的已经不是方才那套衣物了,再望向一双手,指节横突皱纹丛生,分明是双老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