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口的吊桥在一片吱嘎声中缓缓下落,众人这才得以近距离一睹这以巨兽血肉堆积而成肉山。
漆黑色的箭矢串连着一只只地龙,如小山丘般巨大的尸骸堆积遮天蔽日。有几只死而未僵的巨兽还在徒劳地蠕动着身躯企图摆脱这一道道箭矢的封锁,肉山之下散落着一地攻城兵的遗骨,他们从十几丈的高处坠落大多数早已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盔甲,只有寥寥数人还在呻吟着,但明显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驮鹰城的步卒们拿着短刀挨个挑弄着尸体,遇见没死的就在处于脖颈的盔甲缝隙中插上一刀放血。另一些步卒在尸体中挑挑拣拣,将对手的武器与完好的铠甲系数收集,这些敌方物资交给巧匠阁回炉重塑后又能够成为对抗敌军的武器。
一旁的阿博内心第一次升起一种名为负罪感的东西。望着那些汉地步卒的尸体,王思博摇着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觉得心里有愧?”一旁的阿九似乎看穿了阿博的内心,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背,不想这一排竟然直接让王思博呕吐了起来。原本这滔天的血腥气就让阿博有些不适,再加上心有郁结时又遭遇了阿九粗暴的安抚,使他再也遏制不住反胃感。
“你不用安慰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道理我懂……”
又吐了一阵之后,阿博的脸色有所好转。当他刚准备离去时,身后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望去此前在城楼上屡次三番刁难自己的长桓正铁青着脸站在他的身后。
“你又想干嘛!”阿博以不善的口气怼了上去,此前因为紧迫的战事他无力去责罪于对方,此刻大战停歇,阿博也该拿出点手段治一治这刺头了。
“末将请罪,请代城主大人责罚!”
但未让阿博料想到的是,长桓直接双手抱着拳单膝重重地捶在了地上。这一手反而堵住了王思博的口,原本他还想着骂对方几句出出气,但人家都这样子认错了他心口的气也消了大半。思前想后,阿博还是打算先做个好人将长桓搀扶起来,但仅仅是刚伸出手,胳膊却被阿九一把摁住。
“代城主怎可如此轻易地原谅一个霍乱军心的罪人。”阿九说着走上前去拍了拍长桓的肩膀,从盔甲中传出的沉闷嗓音如同在烟雾中穿梭。
“那应该如何责罚才是?”
“他要受折枝之刑,以儆效尤!”
听到折枝二字,长桓的瞳孔明显因恐惧而紧缩了一下,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吭声而是对着王思博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博自然也是很好奇何为折枝之刑,他猜测枝应通肢,可能是要将犯人废除四肢中的一肢的残酷刑法。考虑到驮鹰城正是用人之际,他并不赞成内部消耗。
“长桓也有悔意,要不就饶了他吧”
阿博如此提议却被阿九一口否决,盔甲男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代城主,威严的声音在城门口回荡。
“动摇军心乃是大罪,无人可以赦免!来人,赐长桓以折枝之刑!”
听闻此言,阿博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九话音刚落,便有两名步卒上前解除了那个单膝跪地的高手男人的皮甲,不消一刻长桓便赤裸裸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砍个手脚还要扒光衣服?”王思博纳闷。
“并非砍手脚。”阿九对别过脸去的王思博耐心地解释道:“所谓折枝,便是以利刃割开脊骨两侧的皮肉,然后徒手伸出创口处一把折断罪人的脊椎!罪人将会瘫倒然后在剧痛中慢慢咽气,这是王夏酷刑之一,用来惩处罪大恶极之人或是叛乱者。”
在阿九的解说下,阿博总算是明白了这残酷的刑罚的真正用途。望着行刑步卒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刃,他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未免也太过残酷!”
阿博为长桓鸣着不公,但对方却紧闭着双眼一副已将身死置之度外的样子,显然已经是接受了这一现实。
“我不同意处置长桓!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他虽罪孽深重,但我仍想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王思博一把按住了刽子手的手腕,同时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了阿九。此前听着阿九的口吻王思博就有所察觉,其实对方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仅仅是为了遵守九岭之令。
果然,王思博话一出口立刻引得阿九出声反对。
“如果公子在这一定不会容忍长桓……
“张口闭口公子,那不如兵符给你你来当!”阿博从腰间解下猼訑兵符伸到那盔甲男的鼻子下头。
“那不行,公子说了……”
“那不就行了,你不当那城主就得听我的命令!我的命令就是放了长桓让其戴罪立功!”王思博语气陡然间强硬了起来,声音也抬高了八度。他此前一直隐忍不发只是因为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现在一场大捷被其收入囊中,王思博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先巩固其权威。
这一番话可是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大家都知道盔甲男阿九虽然编于军中,但实际上他身为九岭公子的左膀右臂并不受任何人管辖。况且阿九喜怒无常又武功极高,若是这番言论真惹毛了这怪人,这近距离的一掌下来还真没人可以救得了王思博。
“阿九知错,但那长桓有错不伐军心难定,请代城主三思!”
出众人所料,阿九并未恼怒,而是单膝跪地对着王思博抱拳行礼。当然这一切依旧在阿博的预想之中,他知那盔甲男阿九身上最突出的品质便是对九岭的忠诚,而自己又是九岭任命的代城主,只要自己不公然反叛,阿九是断然没有理由杀人的。
见阿九已服软,王思博自然是要给一点台阶下的,只见他双手搀起了阿九又和他叨唠了两句。
最终,与盔甲男达成共识后的阿博在城门前对着还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拍了拍手。
听见代城主发声,步卒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开始向着城门口聚拢。他们都带着好奇心,想要看看这个代城主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王思博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往他两条战栗的大腿上使劲揉搓了一下后才算是平复了紧张的情绪。
“诸位听我一言,大敌当前,我临危受命接手这座城池,想必大家心中都是颇有微词的。”阿博扫视了一圈众人道:
“可能很多人都与长桓一样对我有着深深的不信感,即使现在,我带你们打出了一场胜仗,但依然能够在你们的眼中看见深深的疑虑。但这并不是你们的问题,毕竟信任这种东西是相互的。”
阿博说着将地上的皮甲拾起还给了长桓。
“你们有疑惑可以和我说,有意见也可以提,我希望能够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你们我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城主,而不是用酷刑与威势来逼迫你们臣服的城主。”阿博说完了这些又扫视了一圈周围面面相觑的驮鹰城步卒,不由得有些尴尬。
“我的理念太……先进了?”王思博在心中悄悄地泛着嘀咕,现在场面上这死一般的寂静让他觉得有些下不了台面,这情形和他在电视剧与小说中所看的那些将帅讲演后山呼海啸的场景想去甚远啊。
“谢代城主不杀之恩!”
首先打破僵局的还是长桓,他穿好衣帽之后对着阿博深深地磕了个头,这才将这冰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黑鸽在天空中扑腾了会,然后缓缓落在了老林的臂膀上。他拆下鸽腿上的密函,双手呈递给了九岭公子。
“这小子……”
九岭读完函中的内容苦笑了两声,然后抬手将信纸撕碎。
“公子,驮鹰战况如何?”
“王思博那家伙打起仗来比我还天马行空,不过驮鹰算是守住了……”九岭公子简短地诉说了一下战役的始末后,又蹙眉沉呢着补充道:“但却用了最蠢最笨的方法。”
“那依照公子之见,这地龙……”
“烧起黑油顺着城墙倒下,那刺鼻的气味便能阻隔地龙灵敏的嗅觉,然后再以投石器将守城巨石投掷到地龙大军后方,那些地龙便会倒戈相向。”九岭公子叼着眼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以为那小子想得到,结果他给我整了这么一手,这一来可不是自绝后路吗?”
老林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明明阻断了敌军来势还以地龙血肉凭空堆砌了第二道城墙,怎么到了九岭口中就是自觉后路了呢。
“地龙血有剧毒,那肉山上流淌下的尸血必定会污染护城河的水源,驮鹰城上接天河叶尔羌,水源之事本不必操心,但经此一役,驮鹰的水源便成了这场战役的关键。”
九岭看出了老林心中的疑窦,顺口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