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我也是今早在东边坊市的羡阳茶馆里听人说起的……”老头带着哭腔连连招手。从对方之前的口气与行为,老头已经看出眼前这人绝非善茬。这时候他明白,自己倚老卖老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坦白求饶才是出路。
“不关我的事啊,真的不关我的事!请大人明察秋毫。”
“我相信你,但你得告诉我,天女大人是奸细妖女这种鬼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也是那茶馆……”
“我明白了。”阿博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巡逻队步卒挥了挥手道,“放他们走吧!”
“多谢代城主大人!”
老头感激涕零连连点头,忙拾起了地上的拐杖灰溜溜地跑走了。
阿博咬着指甲陷入了沉思,他之所以没有对老头下手,正是因为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身份——一个听信了市井谣言,喜欢乱嚼舌根的老头,抓这样的家伙对眼下的形式毫无帮助,甚至容易激起民愤。阿博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在背后散播谣言惑乱驮鹰城民心的人,毫无疑问那人定然是汉地的探子。而不同于此前安插于军营的探子,这个家伙的定位十分明确,即负责制造谣言,削弱驮鹰城政方对民众的管控力。
敌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棘手,即便不愿承认,阿博依旧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而顺着老头的话细细想去,恐怕自己派五百猛士外出执行任务的消息也早已泄露。
“怎么了,脸色这么可怕。”天女见阿博低头沉思的样子,用手指悄悄地戳了戳他的后背。
“我这个觉怕是睡不成了。”阿博面对着女孩关切的询问,强挤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末了还不忘挖苦自己一句。毕竟大局已定,现在无论是慌张还是愤怒都早已无济于事,能做到唯有找到那个探子,防止情报再进一步泄露。
“其实,直到此刻,我依旧没有能够看见驮鹰城获胜的希望。”
天女犹豫片刻,长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在我的占卜中,你的命运也依旧没有改变,继续留在这座城池,迎接你的也只有死亡这一条通途。”
天女说完了这些话,修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双杏眸中满是灰色的无奈与漆黑的绝望。
“但是只要我们不懈努力,未来总是可以改变的不是吗?”阿博强装着笑颜,畅想着不着边际的未来,“比如说明天忽然有一颗流星忽然砸落在汉地的大本营啊什么的。要知道当年刘秀伐王莽时就有陨石相助,哦对了,你们这个世界没有这段历史……反正不管怎么样,未来总是难以揣测的,但如果现在就放弃了那一切都完了不是吗?”
“阿博,现在是你最后的抽身机会。”
听了天女的再三劝诫,阿博固执地摇着头道:
“驮鹰城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中华民族有着安土重迁的传统我不能放弃它。更别说还有九岭对我的嘱托,当然还有老师你,怎么着我都得争口气吧。”
“阿博,乱世战争不能谈友情也不能谈争气。”天女苦笑着摇着头,“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着想,但是无论是我还是九岭都与你不同,我们被命运扎根于此无法抽身。所以别再天真了……”
“旺德发!带着弟兄们,跟我去东边坊市茶馆探探底!”王思博未等女孩说完,一甩袖袍毅然地转身离去。
她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守护驮鹰城的理由,阿博其实还私藏了一个,他想着如果自己一走了之,那这一城的军民恐怕就会白白送了性命,王思博自觉干不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情,而这个理由也正是他一直以来与九岭理念上的分歧。
“你可以为了胜利视人命如蝼蚁,但我却不会,我要守护所有人。”这是王思博信奉的道义。
因战乱的缘故,此前阿博来过的东面坊市已不复此前车水马龙之景,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开着业,也尽是门庭空寂之景。穿过宽阔的大道,按着旺德发的指引,巡城小队便来到了羡阳茶馆的门口。
令人惊奇的是,在这缺水的时节茶馆内反倒是坐满了人,挤不下的便撩起袍子蹲坐在门檐边,每人手中都捧着个陶土碗,其中盛满了茶水。
见官兵前来,小二忙不迭地挥舞着肩头的抹帕招呼起来。
“老爷们赏脸咱这小茶馆,真是令本店蓬荜生辉啊!”
“不必客套,让你们掌柜的出来,我有要事询问。”阿博开腔打断了小二的寒暄。
而店小二也不是什么不长眼的人,虽然阿博一袭粗布长衫其貌不扬,但瞅着巡城小队百夫长旺德发也只敢立其左右,顿时便觉察出了说话者的身份。
“竟是代城主大人,小的这就去禀告掌柜。”
一听来者竟是代城主,店内食客纷纷投碗欲拜,却被阿博一嗓子嚎了起来。
“别跪,我有事问你们!”
阿博在门框边就近捉了个食客问道:“近日可有什么人在此处乱嚼舌根,说谁的不是?”
身为留言的发源点,这羡阳茶馆中人一听这问题便觉察到了不对劲,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企图抖掉自己身上的嫌疑。
“老孙头,一定是他!这几天他在这里喝茶的时候讲的可大声了,说的可都是西尊天女大人的坏话!”
阿博闻言却摇了摇头,编造谣言的汉地奸细绝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歪论。
“你们说的那个老孙头可是那个拄着拐杖嘴巴有点歪的老头?”王思博询问道。
“正是正是!”食客们纷纷点头附和,有人还补充道:“那老孙头还大言不惭说要去找您理论,让您早日看清那妖女的真面目……”
“是啊,他已经找过我了,所以我才来这里。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他!”
王思博这句谢谢说的倒是真情实意,毕竟没有这个耿直傻愣的老孙头,自己还真不知道还有汉地的探子潜伏在城内惑乱民心。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到了食客们的耳中,就变成了王思博咬牙切齿的咒骂之言。
“大人真不怪我们,我们就听听,没敢相信这样的鬼扯……”
正当王思博被耳畔叽喳之语吵得不耐烦时,一个沙哑而激动的嗓音从茶馆二楼传来。
“老朽或许已经猜到大人想要找谁了!”
王思博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带着方帽的老者在店小二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楼梯。
“掌柜的有何高见。”王思博抬首作揖,对面这样的步履蹒跚的老者,他还是知道放下代城主的架子与其交谈的。
“因城中缺水,老朽的羡阳茶馆这几日都是免费招待熟客喝水,所以店中才如您所见挤着这么些老主顾。但是咱们茶馆的水也是每日限供的,也就是说喝完了就没有了。”
“嗯,然后呢。”
“前些日有个陌生脸孔的青年前来,老朽告知其茶水早已售罄,但他仍旧找了个位置坐下。因为形迹可疑老朽便多看关照了他几眼。也就是那天老朽无意中见着他在和老孙头窃窃私语,此后茶馆里便多了有关天女大人的谬言。”
“那人今早来过,喝了一碗茶水便走了,之后老孙头就嚷嚷着要找您揭发天女大人的罪行,我想那个陌生青年便是罪魁祸首吧。”
“掌柜的很聪明。”
王思博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线索到这也就中断了。老掌柜此前也说了那是个陌生脸孔,而驮鹰城人口足有十万之多,想要在这忙忙人海中找出汉地探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王思博对着阿发招了招手,巡城小队便撤出了羡阳茶馆。
“大人……”跟在身后的旺德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这个消息直接问那老孙头不是也能得知吗,为何咱们还有专门跑一趟东坊市。”
王思博沉默了许久,忽然长吐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也踉跄了起来。接连两个夜晚未曾入眠让他的精神虚弱到了极点,刚才经由旺德发提醒他才恍然大悟,合着自己跑了半天居然在舍近求远。
“不行了我要休息了,老子现在整个脑袋一团浆糊!”王思博拍了拍脑袋,心虚地笑了笑。正当他自嘲着自己这波愚蠢的操作时,脑袋中九岭公子的一句话却如深夜划过的流星,瞬间点亮了他所有的脑细胞。
“阿发!”王思博猛一回身,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旺德发的肩膀,“九岭公子封城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时候禁止小摊贩摆摊营生的!”
这个问题问到旺德发这个巡城小队百夫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旺德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三月初封城,也正是当月开始禁止摊位贩卖。因为公子说过……”
“九岭公子说大战前期城内鱼龙混杂,敌军的探子最容易趁着这种时候混进城中打探消息!”这句话是王思博给接上的,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和九岭因为一个卖糖葫芦的老者起了冲突,自己骂九岭是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而九岭回击时说的就是这段话。
“所以汉地的探子不可能是一张陌生脸孔,若要不惹人怀疑,他们必须要杀掉一个人然后割下他们的面皮制成人皮面具!”王思博在原地不住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所以说那个汉地探子在驮鹰城必定是有一个假身份的!”
“阿发,回茶馆,我知道怎么找出那家伙了!”王思博一改原先有气无力的样子,眼中重新迸发出了神采。而旺德发依旧是一脸迷惘,甚至搞不懂王思博一个劲地在那里自嗨什么。
“大人,咱也没个画像,怎么才能找出那个家伙啊。”
“没有画像就画一个。”
王思博掏出了身后布袋中的木炭笔,微笑着旺德发面前扬了扬。
“当年我美术统考,人物素描可是拿了九十五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