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转暗,彘仍没有发动袭击,却也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闻鳞似乎也不着急,轻描淡写地与它偶尔目光接触,之后甚至分出一部分心神以聚灵仙术吸取游离仙力。
当夜幕终于降临,彘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转身跃下巨岩,消失了踪迹。
离开时,转头深深看了闻鳞一眼。
闻鳞回以嘴角的一抹轻笑。
一刻钟后,他仍未动作,似乎仍不急于离去。
远处天地间的轰鸣声始终未曾停歇,地面颤动不止,加之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啸狂风震荡在岩石孔穴所发出的奇诡声响——
这是一个与安静无缘的世界。
静坐中的闻鳞突兀地动了。
他左手化掌猛地击向地面,身形掠动,同时一剑刺出——
先是金石相击的一声清响,紧接着,“轰”的一声闷响,一个庞大黑影扑在闻鳞刚才静坐之处。
漆黑中,两道幽绿的瞳光,那黑影吼出如同犬吠的咆哮,带起一阵旋风,又迅速消失。
良久,闻鳞紧握剑柄的手才稍稍松了松。
然而他的左手仍攥住腹处:
“真的好饿啊……”
他叹着气坐回原处。
过了近一个时辰,黑影又来偷袭,还是被闻鳞在瞬间窥破了形迹,挥出一道犀利剑芒将之惊退。
如此反复,那夜兽始终没有放弃,总是会忽然而至,但也总是会被闻鳞预料,不能得手。
而闻鳞攥安腹处的左手,越来越紧。
......
东天开始泛白,有火热星辰冉冉升起。
闻鳞冷冷望那趴伏于巨岩,同样正在望他的兽。
纠缠了一夜,彘的眼中再没有初时的轻视,它舔舐着前爪一处剑伤,那是猎物造成的。
这场较量仍未结束。
一方为了求活,一方为了果腹。
实力相当,便要以耐力对决。
当日光更甚时,彘的神色明显能看出渐渐的焦躁不安,时不时将转头向远处望去,它似乎真的萌生出一点去意。
如此看来,这场较量的最后,似乎是闻鳞要赢了。
但不知为何,闻鳞心中生出强烈的压抑忐忑之感。
令他难解的是,这股压抑忐忑之感却不是来自面前的狰狞凶兽。
“难道还有什么我未曾觉察到的威胁,在暗中窥视着我……”
他的眉羽之间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
彘突然站起身来,显得懊恼气极,更明显的,是兽瞳处的大恐怖,它转头狂奔。
闻鳞望它仓皇般地远去,心中愈发不安。
砰!
传来一声闷重之响。
转头看去,那是一小块石头坠在了不远处。
随后,来自天空,密密麻麻……
他猛地抬头,头皮更炸,瞬间感到如坠深渊的彻寒:
在他的头顶,那片天云竟然在崩毁!在坠落!
该死!
这也太扯了吧?
它一定知道生路!
闻鳞当即朝彘离去的方向发足狂奔。
.....
从头顶上施加的气压越来越大,下坠的天云面积实在庞大,抬头只能看到无边际的厚重积影,根本就不可能逃出覆盖的范围,可彘却仍在奔跑,愈跑愈快。
“果然!它去的地方一定安全!也只能赌它了!”
闻鳞咬牙死命追赶。
彘在冲进一片灌木林后消失不见,十数息后,闻鳞也冲了进去。
灌木之后,是一片陡峭倾斜的山壁,高约百丈。闻鳞看见,那面山壁之下,彘的身影在峡谷口一闪而逝。
望过去,峡谷入口处弥漫着淡淡的红雾。
除了彘,还有数量庞大的鸟兽,皆往那处奔逃。
闻鳞不敢迟疑,挺身冒险跃下了峡谷。
......
头顶处尘烟滚滚,轰鸣声响越发逼近,不断有碎石断岩落下,也许要不了盏茶时间,整片天云就会彻底跌落大地。
奔跑中,闻鳞遭遇到一群山鹿,他跳上其中一只最为壮硕的山鹿背上,那山鹿也不挣扎反抗,任由他骑乘,此时它的眼里尽是迫切,专注的唯有那处峡谷。
更为惊人的气压自上方迫来,伴随而来,还有如雨的碎石,巨岩……
行进中,就有一块巨岩险而又险地落在山鹿身前,与之几乎擦身。似乎感觉到达峡谷的机会已近乎渺茫,山鹿在一声绝望的悲鸣后,眼里显露疯狂,向身侧巨岩一头撞去——
就在这时,闻鳞狠狠揪在山鹿颈后的一缕茂盛鬃毛,瞬间血肉模糊,也不管它听不听的懂,沉声喝道:
“想活命!就听我的!”
他强行操控着山鹿前进的方向,山鹿吃痛反抗,自暴自弃后任由闻鳞摆弄,渐渐又见生的希望,开始配合起闻鳞。
耳边,是轰鸣的爆炸音;视野里,是漫天的烟尘;更别提那无时无刻都存在着的且越发强大的气压……
闻鳞左手攥着山鹿,右手提剑握在手里,非到不得已时,他绝不出剑。左右不断有山鹿掉队,又有其他野兽冲撞上来,瞬间又被落下的岩块击中,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就毙命归西。
心中悸动愈发强烈,闻鳞自知,生死只在一瞬。
“拼了!若不成功,便就死吧!”
借着汲取的仙力,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起迅身法诀,竟然真的侥幸成功了一次,山鹿身体裹上那一层氤氲流光,刹那速度提升,化作一道迅光,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了峡谷处的红雾。
......
进到红雾峡谷,周围的一切陡然安静下来,是真正的安静下来。
山鹿很快止住步伐,这时恢复了神智,它开始极力挣扎。
闻鳞为之气结,翻身跃下,大力拍了拍山鹿脑袋:
“鹿兄,好歹我们相见患难,这样也”
山鹿冲他嘶鸣,吐了他一脸口水。
他哑然失笑,任它离去。
随意抹了抹脸,闻鳞转过头,透过红雾,他看到雾外一切尘埃落定:
他进来的道口,已被落下那灰白如山的天云彻底封死。
忍不住心中好奇,他靠近过去伸出了手。
入手处虽然凝如实质,但能感觉到一丝不真实,闻鳞知道,这些天云仍是一种“气”,会随时间消解又回去天上。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闻鳞这才轻松下来,但也只是短暂片刻,这里仍不安全,一眼就能数量庞大的凶兽皆聚于此,他怎么敢松懈?
红雾很淡,没有气味。
看过去,视野延伸至不过三十余丈,这已是闻鳞目力极限。他暂时未能发现红雾对身体有何不良影响,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神秘的红雾,似乎能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当然,这种影响也很有限,至少对闻鳞来说,是这样的。
好多天了,闻鳞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机会吃东西。很快,他摁住一只野兔,随手一剑刺去,剑锋竟然错开了,浅浅只刺进野兔的皮毛。
闻鳞一脸呆滞地凑近过去,拔出的剑身上,密密麻麻地扯住了诸多极细的红线,他伸手去抓,却抓空了,原来这不是线,而是雾气所化。
在闻鳞思索的时候,野兔笨拙地跳出数丈,被闻鳞追上用剑柄敲晕,拎住两只耳朵。
他收剑入鞘,缓步向峡谷深入。
一路上,出奇的平和安宁,大大小小的禽鸟走兽都显得很安静,就连一旁卧趴着的好些凶兽,都对闻鳞爱理不理的。闻鳞大摇大摆地从它们面前走过,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他心里暗暗警惕,这确实不寻常。
峡谷中只长着一种红色的树木,两丈余高,枝叶繁茂,树上结有鲜红果实,殷红的果皮带着更为艳色的星芒纹理。
不时地,就有动物摘取红果充饥。
闻鳞思考再三,他还是取下了一枚红果。他将红果拿到眼前,他在回忆是否曾在典籍中见过这种果实。
一刻钟过去了,闻鳞仍在思考。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是傻傻站着。
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动作。
而在随后,他手中的红果终于起了变化:
那红果表面的星芒纹理开始失去光泽,果皮干瘪下去,然后就那般碎化消失了……
实际上,闻鳞看的清楚,它没有消失,而是气化散入头顶的红雾。
红雾,红果,红线……
是自然而成,还是有主操控……
他陷入来了沉思。
他再次取了一枚红果,用剑切开,取下一瓣喂给手中转醒的野兔。
那野兔毫不犹豫地将红果吞进嘴里,飞快地咀嚼,咽下,然后目光直直地望向闻鳞左手剩余的红果。
呆了呆,又想了想,闻鳞再次递上一瓣,如此几次,很快,这枚红果就被吃完了。当野兔的目光再次转向闻鳞左手,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它眼中竟然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它向四处望了望,看到那树上结着的许多红果后,眼中居然流露出兴奋的芒,它直勾勾地望着闻鳞,几乎就在这瞬间,三瓣嘴流出滴滴答答的口水。
皱了皱眉,闻鳞歪着脸提起野兔来看,视线相交,他一声气笑,就那样直接松开了抓着野兔耳朵的手,任由野兔重重跌在地上,抱臂一脸鄙视地望它。
很奇怪,重获自由的野兔没有逃跑,而是笨拙地起身,挪到闻鳞的腿边蹲着,靠上,蹭了蹭,它抬头,傻气地望着他。
闻鳞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蹲下,与之对视。
“兔子,就应该吃草!”
他的语气很认真,像是在说教一样。
野兔木愣愣地毫无反应,待他说完,用绯红色的眸子安逸讨好地望他。
良久……
闻鳞面无表情地取下五六个红果堆在野兔面前。
野兔凑上前去,却咬不开红果,目光便转向某人手中的剑。
额前隐约有青筋闪跳,他抽出剑,面无表情地出手将红果逐个切开。
野兔瞬间扑上,闻鳞站在一边,看着野兔进食。
渐渐,闻鳞冰冷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嘴角也微微上扬,直至一道弧线完全翘起。
他突然恶趣味般地一脚,将那野兔整个掀翻,那兔子憨笨地爬起,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往四下望了望,又径直扑向红果,抱起一阵猛啃。
闻鳞脸上再也绷不住了,却不再理会,他摘下两个红果,朝兔子招了招手,径自离去。
“没能吃到肉,还真是遗憾呢……嘛,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