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的少女行至苑旁木门,在伸手一阵摸索后,将那锁链握在手里,手心燃起一团火芒,锁链瞬间断裂脱落,她推门而出,姬暮雪蹙眉紧随其后。
苑外巡夜的守卫见到二人,都识趣地避开了去。
姬凰芷依旧是走向厨房。
这几晚,姬暮雪特意让厨子准备了不少吃食,姬家家大业大,这点钱姬暮雪倒也不在乎,姬暮雪想弄明白的是其中的缘由。
突然,行进中的少女停住了,呆立地动也不动。
姬暮雪心中纳闷,“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她走前几步,凑近去看,见姬凰芷翘首闭目,鼻尖微颤,嘴唇开合似有呢喃。姬暮雪站她对面,捏捏脸,摸摸鼻,姬凰芷毫无反应。
就在她忍不住要将姬凰芷唤醒的时候,很突然的,姬凰芷睁开了眼睛,吓了她一跳。
“芷儿?”
姬暮雪轻轻地呼唤道。
少女并无应答,她睁开的双眸清澈澄净,波澜无惊,其中更是含敛有点点的金芒交汇闪动。
“这是……金芒……”
姬暮雪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难道是和金乌有关?”
姬凰芷转身向右,身形如燕,飞掠而去。
那处方向,好像是……药库?
姬暮雪身形更快,越过了少女,她心中已有所了悟。
提前来至药库,姬暮雪喝退守夜的仆从,堪堪打开库门,一道白影直入其中。
当姬暮雪在库房中找到姬凰芷时,少女正不断地往口中飞快地塞进各种珍贵药材,嚼也不嚼地就吞入腹中。姬暮雪视若无睹,静默注视:
渐渐的,少女身体耀出金华,起初只是淡如晨曦泛起,随后如初阳东升,光华越来越盛,落在地上的身影也开始燃烧,变幻,一道虹光闪过,有金火如日的小鸟在少女的肩上凝现,化形……
姬暮雪蓦然睁大了双眼,终于不可置信地呼出声来:
“金乌!”
发觉有人望它,小鸟转过身来,翘起呆毛,神光中自带威严,嘴角却是挂着深切的不屑、轻蔑:
“渺小的人!吾命你,唤吾为‘曌’!”
……
光阴逝却,犹若那指尖流沙,却永远不会消亡,皆因为它证得了那众生因果。
而所谓上天注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指便是那环环相扣的众生联系。
联系也是因果的一种。
用牵一发而动全身,形容这天道,最恰不过。
昨日因,今日果;而于明日而言,今日果,亦是昨日因。
天下芸芸众生,皆逃不出这秩序羁绊,也斩不断那俗世红尘。
所以,于闻鳞而言,得失之间,不用算的太过清楚,也实在是算不清楚。
前日修仙,今日做人,皆是因果造化。
往日里虽然他偶尔也有过诸如“如果那时一切都还未发生”、“如果能重新再来一次”、“如果不做那样的选择”……
很多的“如果”,但也只能是“如果”。
所谓“如果”,不过都是一时的贪想妄念。
渐渐想明白这些,闻鳞觉得有些可惜,因为他为了这些“如果”,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现实不是蜃界,当下更不是虚幻。
所以,因果来时,做下抉择,然后承载,如此而已。
已是卯时,半日雨降,不想林地已作泽国。
那天空风云变幻,云海墨稠深邃,电闪雷鸣中,暴雨肆虐倾泻,无休无止。
举目望去,便可发现,这奇诡天气仅仅笼罩青丘雪原,雪原之外,苍穹泛白,正值夜昼交替。
思索一夜,闻鳞终是释然而笑。
他想通了。
所以,他要做下一个决定。
“这雨下的很有趣吧?”这时渠离望着他道。
闻鳞站起身,活络筋骨:
“这样的天气,对我有利,我只盼望它不要听才好,然而……”
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认真,语气也变得无比郑重:
“有件事,想问你。”
目光对视,数息的凝重。
“呵呵,你说。”
他握了握拳,低头看着自己的拳,神情中带着难言的复杂,片刻才又抬头道:
“我感觉身体变得很不对劲,你们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哈哈哈,你终于发现了吗!”渠离大笑,看起来十分高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变厉害了?”
他闻言却面无表情,沉默地拉下衣襟,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口:
那处巫纹,此时虚实浮现,交替变化,兽姿踞坐群山之巅,仰天嘶吼。
勃勃生气,更有无限力量为他所用。
“难怪从那时起,我就自觉怪异,果然如此……是与巫纹有关?”顿了顿,“还有那颗心,也被你做了手脚吧?”
见闻鳞面色竟然严肃,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喜悦之色,渠离微微眯起了双眼,也将表情冷却:
“巫纹是其一,那颗心,我在上面附着了一缕精炼的血气。”
“你胸口的巫纹,名为‘饕餮之子’。”
“饕餮之子?”闻鳞眉头一拧,紧紧皱起,“你说的是位列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
“正是那个饕餮。”
“闻鳞,你要知道,饕餮可不多见,你身上的巫纹,正是我兄妹二人早年斩杀的饕餮幼子之心血炼而成。传说中,饕餮,最强的能力便是‘吞噬’,号称:世间无物不可食,无物不能食。”
“有此巫纹,你只要会吃,能吃,敢吃,你就会愈来愈强,也就不用像如今这般辛苦地自虐修行了。”
伸出右手掌心翻上,虚握着,渠离的嘴角带上了一抹蛊惑且自得的笑:
“就像现在这样,我给你吃了一颗玄境巅峰的心,加之那一道血气,瞬间让你拥有了有如玄境圆满的实力,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明白了呢……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但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他笑得苦涩。
所以,渠离的脸色也终于真正阴沉下来:
“你这一脸不爽且委屈的表情,难道,你是不满意了?”
“是,我不满意。”
“哈!”
渠魔王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只冷冷地望他。
深吸了口气,闻鳞以一种极为厌弃的口吻说道:
“不管你怎么想,渠离,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用回自己的心。现在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恶心,而且这个巫纹——”
“你说什么?恶心?哈哈!闻鳞,我没听错吧!你居然敢说它——恶——心!”
骤烈的气劲爆发开来,渠离悬在虚天,瞳处血泽一闪而逝,在他嘴角,又挂上了前日那般极尽冷酷、又极尽嘲弄的弧。
他大声痛斥道:
“小子!你该醒醒了!别那么幼稚了!要变强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难道仅仅靠你现在这样没日没夜地自修?笑死我了!”
“还有你练的功法,我真是看着都要脸红!这是给人练的功法吗?你这是在修炼?你这根本就是在亲手毁掉自己的未来!”
“我说,你要做的事并不容易吧?还有你欠下的那些人……你还想要浪费多少时间?十年?一百年?五百年?哈!就你这样的练法,你能活得了那么久?他们能等你那么久?”
“闻鳞!如果你还不做出改变!就算再让你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最后,你还是会失去一切!什么也无法守住!”
“你!”
这些话像利刃箭雨,瞬间击碎了闻鳞看似坚硬、实际却早已遍布裂缝的壳,更令闻鳞如坠寒渊般的痛彻心扉,他的眼中满是震惊、惶恐、与慌乱……
自己最大的秘密居然被人窥破了!
周身颤栗,失魂落魄地根本不敢抬头,反复只是那几句: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这不可能的!”
“哼,我根本就不用知道!就你平日那莫名其妙的话语,那令人火大的表现,那看似不可一世的决绝……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白痴啊!”
“不付出代价就想变强,你凭什么?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天道之子?少做梦了!”
“现在有如此机缘落到你身上,你居然还拒绝,还敢说‘恶心’?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闻鳞面色惨白,他死死咬着嘴唇,倔强地再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渠离说完,他冲进雨幕,不知去向。
“血藤之主,他就这么走了吗?”守豬一脸惋惜地道,“他说过要帮我破开石门的。”
“哼!他妹妹还在这里,他能走到哪去?他会回来的!”
渠离没好气地答道,目光望向闻鳞消失的那片密林,又忿然自语:
“岂有此理!这臭小子居然敢说‘恶心’?想想他的心如今就在橘合的身体里,那才真叫恶心!他以为他是谁?”
“真是叫人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