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离看着闻鳞走进雨幕,又在地上挖出一个深坑,他忍住没有发问。直到见闻鳞将那湛蓝水球引入水坑,又在上面搭木填土,他才明白闻鳞心中打算。
“有这必要吗?”
渠离忍不住问他。
又从远处移来巨石,镇压其上,一身湿透的闻鳞才回到勾魂夺魄下。他看了渠离一眼,“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有我在,其实你不必如此。”渠离叹了口气,“你这个人,虽然很讨厌,但也还有些可取之处。”
闻鳞摇头:
“能不欠人情的,我尽量不去欠人情。能自己解决的,我一定不会要人帮。渠离,你如我一样,也是个骄傲的人。”
“你愿意在这里,我却不能认为是理所应当……不然,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失望的。”
见渠离望他无言,又忍不住道:
“其实你有自己的事要做,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这里。”
他想到身在那个世界的杞族少女,知道渠离得了杞女之心,一定在筹划着要去做些什么。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至于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转脸望向雨幕,渠离的神色似乎沉入某种追忆,半晌才道:
“你说你曾进去过,那你一定见过他了吧,那个人……”
“你是说……”闻鳞看到一张脸:
“澈浅?”
再次听到这个名,血衣男子的表情变得忧伤,又有一点不甘:
“澈浅,他是我唯一亏欠的人,却不给我任何补偿的机会……他没有任何怨言地承载,这是不是很残忍?”
闻鳞不好回答。
他也清楚地知道,渠离并不是想要听他的回答。
他不是他,那么,他的话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以,闻鳞开口了。
“虽然做了一次你,我却不是你。但是澈浅对我说的两句话,我一直记得。”
渠离转过头。
“你就是渠离,是我的兄弟,我的生死兄弟。”
“无论成功,或是失败,不要后悔,不要落泪。”
然后两人便沉默着,渠离追忆的思绪却被吵闹的雨声打断,他一脸阴郁地张开结界,将四周变得寂静。
良久,他才轻声道:
“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你是注定欠他们的,且永远也还不完。”
那双眼眶微红,再次看向雨幕,记忆遥远。
轻触耳际血珠,又伸手摸去腰间牙笛,最后凝视在那方青色巨石,闻鳞的眼前,瞬息飘过很多张面孔……
“你说的不错,但慢慢还的话,总能还完的……这世还不完,还有下一世……生生世世,总有机会能还完的。”
……
该死的姬长歌!
该死的焚人!
独孤灭焚的心里很憋屈,一向狂傲不驯的他何曾有过如此敢怒不敢言的时候?他很想挺起胸膛冲着姬长歌一声咆哮: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血盟城独孤灭焚是也!”
可一想到那男人眼中燃起的炙热火漩,他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就会瞬间跌落谷底。
耳边又回荡起刚才那番令他羞愤欲死的对话:
……
“对了,这位小兄弟,你刚才说你叫独孤什么来着?”
“……我叫……独孤灭……风。”
“哦——是哪个风来着?”
“风……就是风雨的‘风’。”
“唔,独孤灭风,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很适合你。”
“……谢谢。”
……
“喂!独孤灭风,你在想什么呢!”
前额的青筋暴跳着,他冲声音的来处怒目而视。
在蛮触瀛台那粗犷的大饼脸上,全是讽刺、蔑笑。
他恨不得一拳糊在那张脸上!
一直从刚才起,这混蛋就“独孤灭风”,“独孤灭风”的叫嚷个不停,深怕声音不够大,传的不够远,没人听到似的……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独孤灭焚冷冷说道。
“我们当然是朋友了,现在也是,独孤灭——风——!!!”
故意卡顿一下,蛮触瀛台阴阳怪气地拖出一个极长的音。
“你!”
独孤灭焚大怒,瞥见那件红衣又强行压制,冷然笑道:
“蛮触少主,想不到你嘴上的功夫,可要比你手上的功天厉害多了!”
“这你可说错了,独孤灭风,我蛮触少主手上的功夫,可是和我嘴上的功夫一样厉害!”蛮触瀛台自信满满地吹嘘道,见独孤灭焚一脸不屑,又大声嚷嚷:
“怎么,独孤灭风,你是要再和我比划一番吗?正巧姬前辈也在,不如让姬前辈指点我们一二,你看如何?”
当下,独孤灭焚的嘴角便又狠狠抽动了一下:
这货真是太不要脸了!居然还狐假虎威!
“我说二位小友,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这时的姬长歌回过头来感叹了一句,忽然又“咦”的一声,将视线转去凝视在林中的一株古木:
“姑娘好像受伤了,可愿与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阁下自去便是。那两个笨蛋,我实在是不想看见他们。”
一弦肃杀清冷的琴声响起,随即才有淡漠的女声缓缓开口。
“笨蛋说的是我们俩个吗?”蛮触瀛台看了独孤灭焚一眼,脸上俱是迷茫,“咦,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啊,一时想不起来……”
“笨蛋说的是你,不包括我!”独孤灭焚的语气带着不掩的戏谑、鄙夷,又有一丝幸灾乐祸:
“你当然耳熟了,蛮触少主,难道你忘了,十二岁那年你调戏了她一句,结果就被她命人扒下裤子吊在戮野城的城门上……呵,现在想想还是很有意思呢……”
“啊!是她吗!”
蛮触瀛台虎躯陡然一震,蓦然瞪大双眼!
“哦,对了,她未来的夫婿好像正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的”
独孤灭焚忽然脸色一白,他才想起猜姬傲已经是个死人了。
“独孤灭风你给我闭嘴!”蛮触瀛台低声喝骂一句,转过头时,声音瞬间洪亮,且语气十分之谦卑谄媚:
“原来是戮野城的伏姐姐啊——”
“呵呵……不想死的话,给我滚!”
琴声激响,那处雨雾炸开,一株古木轰然倒下。
“是!我马上滚!”
蛮触瀛台躬身九十度行礼,在独孤灭焚一脸呆滞的目光中夺路狂奔。
“既然如此,姑娘珍重,在下也告辞了。”
姬长歌微微点了下头,拍了拍矔疏脑袋。
独孤灭焚灰溜溜地跟在一旁。
一株巨木从中掏空,伏青漪独坐其内,她安静抱琴,蹙眉深思:
“这人浑身赤炎,气势如火,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居然能判断我身上有伤,怕是有地阶以上的实力……而且,恐怕也不是北洲人吧……”
她又轻抚在肩处伤处,眼神一抹痛色,愈发寒冽:
“姬傲,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一定会拿回你的心的!”
……
是夜,血盟城。
深夜的幽苑内,悄然无声。
无风,也无雪。
“哐当”
房门打开了。
一身碎花白裙的少女缓缓而出,于苑中游曳。
此时无月,四下也无守卫巡视,姬家家防甚严,女眷居所更是无人敢扰。
夜深露寒,那孤身的少女却是单衣赤足,行走之间,也绝无少女一般的风姿韵味,显得木然,好似只是在依照本能动作。
这个少女,她,是怎么了?
姬暮雪立于一角飞檐,一脸静默地看着姬凰芷在苑中梦游徘徊,眸处愈发显出忧色。
不知何故,自半月起,姬凰芷一反平日委顿,食欲大涨,不仅一天要吃上十几顿,且每次的食量更是骇人,相当于三五个成年男子一日食量之总和。
可奇怪的是,少女的体重丝毫未见增加,体型反倒是愈发的“精致”了。
寻访了数个名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中一个仙人模样的老头更是离谱。在亲眼目睹了一整日姬凰芷的惊人食量后,居然骇然神色,言之凿凿地说姬凰芷得的是“饕餮之症”,根本药石无解,还说此乃败家之象,扫把之命,在家会把本家吃穷,嫁夫会把夫家搞垮,力劝姬暮雪将此女逐出家门,半夜麻袋套头,乱棒打死,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此言一出,气得姬暮雪当场发飙,直接将那庸医老头麻袋套头,乱棒打了半死,还了世间一个片刻安宁。
此事未完,之后更令姬暮雪头疼的事发生了:
姬凰芷居然开始梦游了!
而姬凰芷梦游的目标,居然……居然还是厨房!
某夜,当姬暮雪赶至厨房,看到空空如也的米缸、面缸、藏室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这可是足足五十人份的食材啊!
难道声名显赫的姬家,将要出一个千年不现的吃货吗?
她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未来的某一天,当她一脸傲娇地参加在焚国的宴席时,周围的王宫名媛们一定会这样说:
“看!这位就是我国有着“饕餮”美誉的姬凰芷的表姐!”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姬凰芷是谁!”
“那你可听好了,她可是以一己之力将北洲血盟城屠城的女侠!”
“而她杀敌的方式,就是吃光对方的粮草!然后让对方饿死!哈哈哈哈!兵不血刃!”
......
“让对方饿死!”
“让对方饿死!”
“让对方饿死!”
这一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在姬暮雪能想象出的最后画面,自己一定是被口水给淹死的……
……
姬暮雪觉得自已快撑不住了,已经要疯掉了……
可当她视线带过少女平坦如常的小腹,那才是最绝望的。
那晚,吃完宵夜的姬凰芷乖乖地回房去睡了,姬暮雪怕她半夜又不见了,就一直守在床边。
第二天一早,姬凰芷睁开双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雪姐,我饿了,什么时候吃早饭啊?”
身为御灵者的地境五重天强者姬暮雪,再一次被那痛至骨髓的挫败感犹如一记老拳糊在脸上,内心重伤不起,吐血不止……
“芷儿,难道你不知道你昨夜做了什么吗?”
她仍不死心地追问。
“……唔,让我想想……我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好多好吃的……就是,就是没吃饱呢!真可惜……”
最后,少女还羞涩且调皮地吐了下舌。
姬暮雪,卒,享年二十五岁,未婚。
……
思绪回转,姬暮雪忍不住右手扶额,嘴角连连抽搐:
唉,这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